皇帝在勤政殿里置政務，直到深夜，才終于看完了奏折。

侍董絡端來一盅羹湯，一邊放在皇帝案上，一邊輕聲道:“陛下，徐夫人來了。”

聽到“徐夫人”三字，皇帝拿著湯匙的手停了停，看他一眼。

董絡忙道:“才來沒多久，小人不敢讓進來，只讓侯在了外頭。陛下，要見麼？”

“請進來。”皇帝頷首，“再多呈一份羹湯來，朕與徐夫人共膳。”

董絡應下，退了出去。

沒多久，徐氏走了進來。

夜風隨著的步子，皇帝看著那影，驀地生出些錯覺來。

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魂魄。

不到一個月，原本那張麗的臉，如今已經消瘦得幾乎讓人認不出來。掛在上，松松垮垮，仿佛風一吹便要倒下。

“拜見陛下。”到了跟前，徐氏行禮。

唯有聲音仍然溫，卻著幾分悲切。

“不必拘泥許多虛禮。”皇帝道，“過來，陪朕一起用些羹湯。”

徐氏款款起，在皇帝旁坐下。

顯然是特地打扮了一番，可無論是黛還是胭脂，都全然遮蓋不住那臉上的憔悴。

皇帝看著，心中生出憐惜之意，道:“這些日子，你苦了。”

徐氏聽著他的話，眼睛突然變紅，眼淚盛滿，簌簌落下。

“陛下……”突然在皇帝面前跪下，“求陛下為妾做主，為阿竣報仇……”

說罷，伏在皇帝膝上，嚶嚶哭了起來。

皇帝出訝，道:“何出此言？”

“阿竣之死，乃大有！”徐氏抬起頭來，邊泣邊道，“這些日子，妾問過了他邊的所有人。那日，他是跟著大軍一道上路，周圍的侍衛也盡心護衛，縱然是與敵兵遭遇，他也在中軍之中好好的，并不曾與人刀兵相接。后來前方戰事順利，阿竣希自己也得些功勞，不讓陛下失，便領兵沖過去。可路過一峽口時，上方竟有箭飛來，正中他背上！陛下，當時自是混戰，妾未經戰場，也不敢胡說。可他周圍的侍從和士卒都是好好的，唯有他這大將背后中箭，難道全無疑點麼？”

皇帝看著，目沉靜。

“卿問出來的，就是這些？”他問。

“還有第二件事。”徐氏道，“阿竣當初所中的箭，妾收集來了。”

說罷，將手中的一只布包呈上，打開之后，只見里面是一枝箭。箭頭仍帶著干涸的跡，看上去目驚心。

皇帝注視著，亦出不忍之。

“你將此收來，有何說法？”他問。

“妾特地找人去比對過，這箭雖做匈奴人所用樣式，可無論用料還是工法，卻是自己人的。除此之外，妾還得知了一事。當時眾人慌，即刻將阿竣送往醫帳。阿竣邊的侍衛為了存證，本要將兇一道收起來，可再去醫帳里找的時候，卻發現不見了。不幸之大幸，阿竣中的箭，共有兩支。他剛出事之時，一名侍衛救人心切，又不識救治之法，曾擅自將一支扎得淺的箭取出。此箭他不敢丟棄，一并帶了回來，便是此。妾請郎中來看，竟在箭頭上試出了毒。郎中說，此毒較之砒霜，毒百倍有余，卻不會讓骨發黑，在尸首上本看不出來。陛下！若是常用的兵，哪里會費上這許多功夫來做手腳？這箭，定然就是沖著阿竣而去，為了確保置他于死地！”

皇帝看著那箭，面沉如水。

“那主使之人，你可有了數？”他問。

“這便是第三件。”徐氏道，“據妾所知，阿竣行，一向自由。當日他行，全然是自己主張，不曾告知任何人，麾下所率領的也全是自己手下兵馬，故而能提前知曉其向，設伏害他的，也只有他手下的人。侍衛們說，營中有一個神箭手，名劉沃。這等準的箭法，除他之外無人能做到。當日出征之時，此人說病重，留在了營中。而回京之后，此人夜里醉酒斗毆，被人捅死，兇手是何人至今不知。妾派人到劉沃鄉中打聽，得知他家中得了朝廷重賞就突然變得暴富起來。妾的人假裝是遠親所托到訪，宴請劉父。劉父酣醉之時，說起家中的橫財，說那是宮中的人賞的。妾那手下是個心細之人，趁劉家不備時潛，果真找到了一封劉沃生前的信。”

說罷，徐氏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雙手捧到皇帝面前:“請陛下過目！”

皇帝將那信接過，展開來看，眉頭蹙起。

在這信中，劉沃說他是宮中之人所托，要去做一件大事，事之后，可得許多錢財。是什麼事，他沒有說，卻了那找他辦事的人的名字，田洪。

“這田洪，妾知道是誰。”徐氏道，“便是中宮邊的侍田德福。他凈宮之前，本名田洪，宮之后，中宮賞識，賜了這名字。”

說罷，著皇帝，目里滿是悲憤，淚流滿面:“這些日子，妾每日輾轉難眠！阿竣死得不明不白，妾每每閉上眼睛，便想到他的模樣，心似碎了一般！陛下，阿竣是陛下的骨，亦是妾上掉下的，若不還他公道，他泉下怎可安心？妾不敢胡猜，亦不敢信口雌黃，妾方才所言，皆可查證，如今這些證也到陛下手上，請陛下為妾母子做主！”

說罷，徐氏向皇帝叩首一拜。

皇帝手將扶起來。

“此事，你放心。”他溫聲，“如何置，朕自有主張，不會讓你委屈。”

徐氏著他，又悲從中來，一面點頭，一面低頭拭淚。

“陛下……”撲進皇帝懷里，聲音哽咽，“妾沒了阿竣，已是萬事皆空。如今這天底下，妾能依靠的，只有陛下了……”

皇帝擁著，手輕輕著的背，目深深。

徐氏離去之后，董絡進來，便看到皇帝坐在榻上，看著案上的一支箭和一封信，似在深思。

“陛下。”董絡道，“現在回宮麼？”

“不回了。”皇帝懶懶道，“朕乏了，今夜就在此寢。”

董絡應下。

而后，又聽皇帝道:“這案上的什，你收起來，尋個地方放好。”

董絡看了看皇帝的神，小聲問:“陛下，明日可要宣大理寺卿過來？”

“大理寺卿？”皇帝看他一眼，“為何要宣他？”

董絡忙低頭:“是小人多。”

“什麼也不必做。”皇帝淡淡道，“按朕說的，收起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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