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夏末，長安的天氣變得愈發悶熱。

不過，這對高陵侯府的婚事并無影響。在京城人們的議論之中，嚴祺帶著全家，乘著馬車，離開京城，往南去了。

據說，那聲勢很是浩大。嚴祺頗有些要把全副家當都拿出裝點門面的意思，不但把所有仆婢都帶去了南，還帶去了許多東西，是載貨的牛車馬車，便有幾十輛。

但凡見到的，無不為高陵侯府的手筆所折服。

不過宮墻之，則毫不為外面言語所擾。嚴楷回到自己在宮中的臨時居所之時，聽聞崔珩再找他，連忙放下手中的事，來到崔珩的署里。

自從上次立了大功，崔珩可謂如日中天。就在上月，他得了新的任命，統領整個軍。而嚴楷這個羽林將軍，則是崔珩的屬下。

雖然漪如和崔珩的婚事沒有，但并不影響嚴楷和崔珩的私。在宮中，崔珩對嚴楷多有照顧，嚴楷也時常到他的署里來稟報日常之事。

不過今日，嚴楷來到時，卻發現署里冷清得很。崔珩沒有在堂上見他，只待在了后院里，一個人坐在書齋里置文書。

“將軍找我？”嚴楷行了禮，笑道。

崔珩看他一眼，繼續寫幾個字之后，放下了筆。

“你向宮中請假，要到南去為嚴君送嫁，是麼？”他問。

嚴楷愣了愣，有些訕訕。

漪如和崔珩差點結親的事，他是知道的，只差臨門一腳，崔珩就是他姊夫了。后來沒，雖然崔珩并不曾對此有過什麼怨懟之，但嚴楷也總是識趣地不在他面前提起關于姊姊的任何事。故而這次請假，他特地繞開崔珩，只向管值守的長去提，想著只須跟同僚調一調當值的日子，便無妨了。

不料，此事到底還是到了崔珩這頂頭上司的手里。

“正是。”嚴楷老實道，“我姊姊至于我一個弟弟，他出嫁，我總該過去。”

崔珩頷首，道:“只怕此事不可。”

說罷，他將一張紙遞過來，道:“宮里否了，將告假書到了我這里。”

嚴楷愣住。

崔珩隨即道:“并非宮中特意為難你，而是宮中近來有大事要辦。先帝忌辰在即，圣上要到陵寢祭拜，途中護衛之事都在軍上。越是這等時候，越不會準假，你是羽林將軍，當知曉其中規矩。”

嚴楷自是知道這些，只得應一聲，將那張紙接過。

崔珩看著他，安道:“你若覺得不好代，我會親自去信，向高陵侯解釋。待得先帝忌辰過去，宮中會給你將假期補上，讓你回家探父母。”

嚴楷看著他，出笑容:“多謝將軍！”

崔珩又與他寒暄了些公家的事，便讓他回去了。看著嚴楷輕快的背影，崔珩臉上的神沉下。

*

李霽來到觀瀾閣的時候，已經是午后。

他走進樓上的藏書閣里，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坐在角落榻上翻書的崔珩。

“你怎到了此？”李霽出訝。

“長沙王府周圍盡是眼線，也只有這觀瀾閣里，才可安穩些。”崔珩道，“周總管說，前陣子長霆在這里借了幾本書，約定今日歸還。我想著長霆并非那容易失約之人，便等候在此，看看能不能見上一面。”

李霽了然。

觀瀾閣是先帝的藏書館，留給了他的父親長沙王。不過閣中的孤本珍品，就算是李霽要看，也只能借走，閱后歸還。總管周士初是先帝時就管著這些書的老人，是出名的學究，也是公認的清流。

崔珩這話里，有不意味。

李霽在崔珩對面的榻上坐下來，道:“如此說來，子磬是有事找我？”

“確實。”崔珩并不遮掩，開門見山道，“嚴公子向宮中告假，要回南去送嫁，宮中拒了。”

李霽看著他:“哦？不知是何緣故？”

“說是先帝忌日在即，宮中不可了人手。”崔珩道，“可我知道，這不過是托辭。宮中近來異頻頻，先是一千銳調去了東宮，又有五百人調到了嚴公子所在的長樂門，除此之外，還運去了些火油火藥。”

李霽道:“子磬之意，這些事，都不曾經過子磬之手？”

“正是。”崔珩道，“這些兵馬調，用的都是圣上手諭，我無權過問。可實在是事出反常，我不得不疑。”

“這是宮之事。”李霽道，“子磬為何來問我？”

“先前，我百思不得其解。”崔珩道，“這些日子，我留心觀察各路向，雖，卻也終是察覺到不蹤跡。京兆尹陳愷手下，也在以練兵為由，暗中集結兵馬。京兆府一向只管京中治安，部下士卒也用來對付些市井糾紛。陳愷突然對練兵之事如此上心，著實不尋常。我有一名部下，素日里與京兆府的人甚好，就在今晨，他告訴我一個消息。”

崔珩注視著李霽:“他說，京兆府里有些風言風語，說長沙王在廣州病重了。”

李霽的目了。

“子磬來找我，是想向我求證此事？”

“此事真假，并無要。”崔珩道，“長霆要離開京城，是麼？”

李霽道:“京城并非我久留之地，我終有一日要離開。”說罷，他也看著崔珩，“子磬既然敢來當面問我，可見子磬心中已有計較。你我相識一場，亦相互賞識，今時今日，可將話敞開了說。若有朝一日，我與朝廷決裂，子磬為那首屈一指的大將，可會來討伐我？”

崔珩的目沉下。

“我出將門，世代效忠朝廷。”他說，“當年我立志繼承父親志，投行伍，就是為了安定天下，讓百姓免兵之苦。若有朝一日，長霆與朝廷決裂，掀起戰事，我討伐長霆，亦乃義不容辭。”

李霽頷首，卻道:“如果挑起戰事的，不是我呢？”

這話，讓崔珩有一瞬的怔忡。

“何意？”他說。

“子磬既肯冒著那被猜疑的危險來見我，足見子磬想勸我回頭，莫去做那為患天下之事。”李霽道，“我無心為患天下。不過真到了兵戎相見那一日，還請子磬記住方才所說的初心。我不會子磬站邊，只愿子磬遵從本心，忠于職守。”

崔珩看著他，臉上出一抹譏諷的笑。

“如長霆所言，這遵從本心與忠于職守，本就是相悖之。”

“并不相悖。”李霽道，“子磬統領軍，而軍的本職，乃拱衛京師，保護圣上。子磬只要能做好這兩件事，便已經可無愧本心，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