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敬承視角(上)◎
歷城市中老城區有個二七立橋, 不遠坐落機/關大院。
三十年前這些樓都還嶄新,高高的紅墻守衛員守護著里面的生活。
院里的孩子跟外面沒什麼兩樣,從小頑皮。初夏季節, 青草叢掛著昨夜夜雨,一群小孩灰撲撲從籃球場旁邊的狗里爬出來。
“聽, 什麼在?”為首的小男孩是唯一沒爬狗的, 他個子高, 從矮墻上翻過來了。他穿了白橙邊棉短袖, 米短上是樹上蹭的的青和泥塊。
邊的孩子嘰嘰喳喳附和:
“是□□吧。”
“大青蛙,我剛才看到了。”
“□□□□。”
男孩說:“得太難聽了。”
“就是就是。”
“怎麼著才能讓這些□□不要吵了?”
“我們抓走丟出去吧,丟到墻外就聽不到了。”
說干就干, 一群小孩子蹲下開始找□□。七月末,正熱的時候, 不一會兒, 所有人都汗流浹背。
這幾天歷城下了好幾場雨,□□跟吹了氣似的長大, 約有孩子們兩個拳頭大小。
隊伍里有兩個孩,不敢這些東西。一留小辮兒的男孩調皮,故意捧著□□往孩上放,孩嚇得尖哭泣, 場面一片混,就見不知道是誰胳膊揮起來, 大□□在天空中劃過弧線,飛過一道墻,接著又是一聲中氣十足的尖。
“不好, 好像是馬。”有人喊了一句。
馬是院里出了名的暴脾氣, 會拎調皮的孩子找家長, 添油加醋一番,這小孩回家后一定會挨頓揍。
扎小辮的男孩立時慌了,兩個孩也眼淚汪汪,不約而同看向為首的男孩。
“杭老板......”
這名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了。
杭敬承平時喜歡帶院里的小孩爬上爬下調皮搗蛋,出了事永遠是出來扛的那個。總之許多小孩闖禍之后立馬想到他,學大人的模樣,人一聲杭老板。
杭敬承單后撤半步,揚起胳膊,瞄準另一個方向的院墻外,將手里的大青蛙丟出去,“別哭。”
“不用手眼睛,用袖子。”他跟小孩說,甩甩手,看向馬家,“我過去看看。”
幾個小伙伴換眼神,知道他準備扛事了,不做聲地抿起。
杭敬承往前走了兩步,定下來,回頭,“剛才誰扔的?跟著我。”
孩子們對他今天的反常猶豫表示驚訝。杭敬承用手背蹭了下鼻尖。
“不是我。”孩們擺手。
“杭老板你去,杭叔叔脾氣好,不會揍你的。”留小辮的男孩說。
“你不是剛拿了個獎狀嗎?趙叔也不會揍你。”杭敬承說。“你今天怎麼了?”
杭敬承沉默,單薄抿一條直線。
眼看著小伙伴們自己要吵起來,幸虧施鑫路過,給他們打了掩護,說是自己剛升初中準備好好學習,嫌青蛙吵,才不小心丟錯方向了。
“你說你沒事抓什麼□□,這玩意滿背疙瘩,說不定有毒。”施鑫數落這事的始作俑者,還在抓□□丟□□的杭敬承。
杭敬承蹲著,短發寸頭,汗珠順著發際線滾落,劃過下頜廓,落青草。他年紀小,骨骼沒有完全發育,翹鼻尖沁出汗珠,目炯炯有神。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杭敬承說,“施爺爺想下棋?”
“老頭在家等著呢。”施鑫靠樹站著。
他家老頭棋品一般,又喜歡拿自己退休前的生活說事,院里的老頭都不喜歡跟他玩。他早些年,說一個人也好,這幾年發覺杭敬承這位小友能陪自己打發時間后,天天差孫子去杭家請。
“馬上。”杭敬承看準了躲在點地梅底下的青蛙,耐心地等待,看準時機手。
抓住了。
施鑫心疼這雙本該執白玉棋子的漂亮小手,現在抓黏糊糊的青蛙。
“哎,承哥哥你是在哪里出生的?也是經五路兒醫院嗎?”一旁抓蛐蛐聊天的小伙伴,扭頭問杭敬承。
杭敬承眸幾不可見地沉下來,他笑了笑,沒聽見似的,走遠,將青蛙拋出去。
施鑫問清楚了,發現這群小孩不知怎麼聊到出生地了。這些子弟,包括他本人,大多都在附近的婦保健院出生,有許多共同話題。
施鑫轉頭看向力丟青蛙的杭敬承。
晚上,從施爺爺家出來,杭敬承回到家,阿姨在做飯,爸媽還沒下班,他回自己房間洗澡,換了服,差不多到點就出來吃晚飯。
“敬承回來啦,剛才看見施鑫,以為你在他爺爺那吃飯呢。”姚逸將包掛起來,彎腰換鞋。
“施爺爺今天有客人,半下午我就回來了。”杭敬承坐沙發上看畫片。
“客人,哪里的客人?”姚逸頗興趣。
杭敬承仔細回憶了,告訴,顯出高興的樣子,走過來順手他的腦袋。
進了臥室,過了會兒,換服出來,坐下來,疲憊地用手指太。
沒過多久,杭誠也回到家,洗手準備吃飯。
姚逸神欠佳,吃飯時杭誠問怎麼了,說還能怎麼,院里青蛙得太吵了,好幾宿沒睡著,頭疼得厲害,杭誠說抗干擾能力太差。
“你強,從來沒被自己震天響的呼嚕吵醒過。還有什麼比你吵。”姚逸說。
杭敬承跟著姚逸笑杭誠,杭誠埋頭往里塞米飯。
聊到院里的八卦,杭誠姚逸夫婦的聲音越越低。
老王家孩子和老李家那個結婚三年了,本來各過各的好好的,結果現在一個非要離婚,鬧得長輩們關系尷尬,下不來臺。
姚逸偶爾瞄一眼杭敬承,他聊賴地撥弄筷子,時不時回頭看電視,似乎并不在意聊天的容。
他們聊天時也就漸漸放開手腳。
“還是沒孩子啊。有孩子的話就不至于鬧到離婚了,現在太好切割了。對兩家家長來說,鬧起來都太丟人了啊。”姚逸嘆。
“小王之前不是做過試管?沒功啊?”杭誠夾菜。
姚逸搖頭,過了會兒,又說:“可能分人。隔壁小楊姐姐,不就是試管生了個大胖小子。”
杭敬承手里是阿姨專門做的桂花糕,連連吃了好幾口,有點噎,趕去找水喝。
“這孩子。”杭誠無奈。
杭敬承去喝水,回來時姚逸不經意地問他今天干嘛了,他說捉蟈蟈。
“蟈蟈?不是青蛙?”杭誠笑問。
杭敬承只抬頭笑笑。
“馬路上就抓著我告狀了。”杭誠說,“兒啊,遇見這種事你得上門跟馬道歉知道嗎,態度一定端正,保證沒有下次。不然見你一次念你一次。”
杭敬承一反骨,低頭夾菜,不說話。姚逸給他夾一塊排骨。
“嘖。你這樣就不行。”杭誠誠懇地說,“你先把面子功夫做了,然后下次還敢,也管不了你。”
杭誠和姚逸在外都是知識分子,矜持有禮,風度翩翩,偶爾也會有調皮的一面。
杭敬承被逗笑。
“好好做。以后給弟弟做榜樣。”杭誠不經意地提了這麼一句。
姚逸夾菜的作一頓,張地觀察杭敬承的反應。
后者似乎并沒有意識到什麼,如常吃飯,沒什麼反應。
“敬承,姑姑這幾天想你,給我打好幾個電話了,你明天過去,去住幾天吧,好不好?”
杭敬承爽快答應。
這天晚上,姚逸口,出來倒水,發現沙發上坐了個人,嚇一跳。
“媽,是我。”杭敬承轉了個。
“敬承啊,這都幾點了,怎麼還不睡?”
姚逸進廚房倒了點水,端著杯子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杭敬承否認,就是晚飯吃多了,睡不著。
沉默片刻。
杭敬承隨口一提:“媽,你知道我是在哪出生的嗎?甜甜和大壯他們幾個好像都是在婦保健院出生的。”
姚逸半杯水喝了好一會兒,笑說:“這事我還真不知道。應該是在長伏那邊的人民醫院吧。”
“十三斤說小孩都是從垃圾桶撿來的。我覺得我可能是買彩電送的,爸說咱家電視機很貴,不是嗎。”杭敬承科打諢。
姚逸笑出眼角皺紋。
杭敬承打了個哈欠,跟姚逸互道晚安,回自己房間。他翻來覆去沒睡著,于是趿著拖鞋下床,溜進洗手間,對著鏡子照了半天。
/
杭敬承上四年級這年,姚逸懷孕了。
小孩子可以什麼都不懂,也可以什麼都懂,他早就從一些細節看出端倪,比如姚逸頻繁小腹的作,漸漸圓潤的下,越來越寬松的服,還有家里的嬰兒用品,盡管杭誠夫婦堅持這是要送朋友的。
大概懷孕五個月時,姚逸和杭誠選了個時機告訴杭敬承這件事,說他要做哥哥了。
杭敬承裝作驚訝,再三確認真的嗎,然后驚喜地在屋里跑了幾圈,停在姚逸面前,小心地自己可以的肚子嗎。
其實除了最開始的驚訝是裝的,后面都是杭敬承的真實緒。杭誠和姚逸結婚多年沒有孩子,杭樾那里也沒哥哥姐姐,他從小一個人長大,很羨慕別人家的兄弟姐妹。
杭敬承輕輕地將手覆到姚逸肚子上,隔著幾層服,其實不到什麼,只是一想到里面有個小娃娃,覺就變得奇妙。
家屬院在老城區中心,城市逐漸向東發展,城東有家蔥油拌面,杭敬承很喜歡。
不過那時候通還不算方便,家長工作忙,又不放心他一個人坐公去那麼遠的地方,他沒吃過幾次。
后來有天,杭誠下班后特意穿過半個城帶回來一碗面。
杭敬承驚喜,將手里的棋譜丟下,去廚房找筷子。杭誠在餐桌旁等他,看著他狼吞虎咽,溫和地說:“敬承,爸爸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杭敬承心里咯噔一聲。
“是這樣,媽媽要生產了,到時候王姨得照顧和小寶寶,可能就顧不上你了,你以后去姑姑家住,怎麼樣?”
“好啊。”杭敬承點頭,頓了頓,繼續夾面條,不經意地問:“爸,我得住多久?施爺爺約我春天去東湖釣魚玩。”
“姑姑家離這里不遠,你想回來隨時回來。”杭誠說。
就是不用搬回來了。
杭敬承低頭,用筷子撥開碗里新鮮的蔥花芝麻,熱騰騰的蔥油醬油和小麥面條的香氣直往鼻腔鉆。他一筷一筷將面往里塞,直到再也塞不進去,差點作嘔。
很久很久以后,杭敬承才知道,這個決定,姚逸在得知自己懷孕時就做了。
畢竟不是親生的。
萬一覺得父母更喜歡弟弟,萬一覺得弟弟分走自己的質條件。
萬一嫉妒新生的親生的弟弟,會傷害自己或者別人。
杭敬承對這個解釋啞然。
他知道自己什麼份。他要的真的沒有那麼多。
后來杭敬承再也沒吃過蔥油拌面。
/
杭樾陳和住在森林公園附近的別墅區,跟杭敬承中考后報考的三中有段距離,他每天通勤都得花一個多小時。
“哥你到底為什麼啊。”秦典打哈欠跟在杭敬承后。
“我也想問你為什麼。”
為什麼走路過來接人。
杭敬承自行車沒法丟下,也沒法載人。他剛打球拉傷,無語地推自行車,腳微跛。
“我是說三中不是最好的高中啊,而且離你姑姑家也不近,明明可以去省實驗,每天花倆小時上下學。”
秦典嘀嘀咕咕,“雖然說這里跟我們八中離得近吧,但是你也不用為我做到這種地步啦,還是學業為重......”
杭敬承更無語。
他全不理秦典,推車走在前面。
三中坐落在老城區,從其中穿行而過,自行車很多,老舊的電線如蛛網般在一二層錯,偶爾垂落一截。開在居民樓一層的小店沒有華麗的招牌,紅底白字寫著李記蒸包或者煙酒百貨。大黃狗趴在秋末的街頭吐舌頭,目送汽車穿行而過。
路上很快經過一株歷史悠久的海棠樹,秦典說可惜現在是秋天,四五月份花枝盛開的時候很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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