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落薇看破了這一張假面，見此態，忍不住心中冷笑。

剝了此人一張溫潤君子皮，里實在是黑了的。

心知對方決計不會說出自己布置，便也沒有繼續問，抬腳想走，又頓了一頓：“葉大人在太師和本宮之間，毫不猶豫地擇了本宮，來便出謀劃策、不余力，本宮倒是奇了，大人久在幽州，不知與太師有何仇怨？”

“這傷，還不算仇怨麼？”葉亭宴手覆在肩上傷痕前，若他不提，落薇幾乎忘了他了這道傷。

“太師不滿陛下寵信，遲早要發落了臣的，臣只是未雨綢繆罷了，況且——”

葉亭宴垂著眼睛，眼神閃爍了一下：“臣與太師確有夙日之仇怨，說來太多，不堪多言，等得閑時，娘娘若想聽，臣再為娘娘細細道來。”

“不過，臣突然憶起，方才娘娘說，為您效命是刀尖行走——臣亦有些好奇，除卻太師一事，娘娘還有何不能見天日之事囑咐臣做？”

落薇見他肩上方才被抓出了許多褶皺，便過手去，一一平了，口中只道：“待本宮知曉你之‘真心’，自會相托，如今，你便先準備贈予本宮的‘禮’罷，本宮拭目以待。”

走到金殿的門檻，聽見葉亭宴在后揚聲道：“臣還有一言——”

落薇耐著子回頭：“何事？”

葉亭宴著，貌似懇切道：“娘娘今后，能否不再稱臣‘大人’？聽著總是生疏些，如陛下一般稱表字亭宴，或是喚名號‘蕖華’亦可，臣親近之人，都是這般的。”

“蕖華……”落薇玩味地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意有所指，“蕖華乃蓮花之意，此高潔，大人怎麼以此為號？”

沒有繼續說，時辰將至，他們是該各自歸去了。

然而葉亭宴聽懂了落薇未盡的話。

待落薇走后，他回頭看了一眼風中的紅綢，輕輕地重復道：“蕖華乃蓮花之意，此，高潔。”

此時神，便與方才截然不同、一一毫皆無相似了。

他閉著眼睛都能想象出自己這副自憐自哀的可笑樣子，心下涌出一陣近乎暴戾的厭惡，不免自嘲一聲。

“說得是啊，這樣潔凈的東西，臣……怎麼配呢？”

*

拜過岫青寺后，宋瀾與落薇同回皇城，在燃燭樓跪到黃昏時分。

宮人來回穿梭，將周遭的蠟燭一只一只地燃起來，落薇捻著手中冰涼的佛珠，端正跪著，宋瀾從團上起后，轉頭來扶：“今日祭典總算圓滿，阿姐可累壞了？”

落薇握住他來的手，并不答他的話：“子瀾，你我何日去拜汴河？”

那串佛珠硌在兩人的手心之間。

聽了的言語，宋瀾的手忽地抖了一下。

當年太子遇刺落水，汴河湍急，金天衛尋遍了都不見尸首，最后也只在下游撿到了殘破的遠游冠。

冠冕代儲君了皇陵。

當時落薇總還懷著能尋回幾塊骸骨的念頭，沒有封棺，宋瀾以此為借口，未刻牌位，于是燃燭樓中并無宋泠的后名，若要拜祭，還得到汴河汀花臺上。

當年，刺棠案查了四個多月，牽連人數眾多。最后，宋瀾與玉秋實定下了施行刺殺的三位首惡，并塑了他們的跪地石像，向汀花臺上太子金永世贖罪。

與他們同在那里的，還有一塊“庚子歲末誅學生碑”，詳盡記述了這三人因何行刺殺事。

汀花臺如今是金天衛自發流值守，儼然已承明皇太子的祭臺，只是此臺高險，又逢腥大案，拜祭之人伶仃無幾。

如今皇家典儀又避開此地，算起來，他竟從來沒有得過與宋瀾正式的拜祭。

落薇從前不覺，如今卻心知肚明，這是宋瀾故意的。

但宋瀾亦不敢瞧出端倪，抿了抿，便擺出一個哀痛神：“皇兄尸骨不見，我午夜夢回，總是心驚，實在不敢相見。不過每逢年節，我總會著人為皇兄行一場大法事，他在九泉之下安寧，阿姐……可是想去汀花臺上麼？”

落薇抬起眼皮，面無表地道：“陛下有心，妾亦如是，待哪日哀痛得解，你我再同去罷。”

宋瀾便應道：“甚好。”

他忖度片刻，再次開口：“明日春獵，阿姐可要上場麼？我記得阿姐從前攜狗逐兔、英姿颯爽，卻也許久不見了。”

落薇溫言道：“今日勞累，不曉得明朝有無氣力，陛下也早些回去歇著罷。”

第20章 外行藏（三）

大胤開國皇帝喜游獵，但此后幾代偃武修文，皇家田獵也由一年兩次改為一年一次，在明帝平定西野后幾乎被廢止。

但如今北幽諸部不甚安定，為表威懾之意，先帝恢復了每年在上巳節時的春獵，昭帝登基后千頭萬緒，改春獵在開科考次年舉行。

上巳節原是祓除畔浴之節日，百姓常于此日結伴游春、臨水宴飲，汴都西城墻之外的金明池和清溪都十分熱鬧，為不擾百姓踏青之興，春獵便定在都城東北的暮春場中。

暮春場依山而建，山名為麓云，麓云山原本不高，可修繕，山上山下，曲水、園林、馬場、亭臺，相映趣。山間野不多，大多禽都是飼養，也合春獵“祭祀大于殺生”的本意。

今歲清明與上巳臨近，帝后都已齋戒了六日，今日是最后一日，于是三月初三一大早，落薇便起沐浴，隨后莊嚴裝扮、佩戴蘭草，與皇帝、諸妃和宗室同行，隨行的還有朝中重臣、皇帝親臣及其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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