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大胤慣例,本該是天子坐堂上,諸臣圍坐論政,只是如今宋瀾尚需垂簾,皇后又自請退早朝,商議過后,只好每月月中開政事堂一次,請帝后同至。
玉秋實側擺了一鶴形香爐,正是云山繚繞,然而他今日心中并不安定。
距離暮春場刺殺案已近十日,這十日以來,中無一消息,安靜得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然而這樣的平靜,卻遠比雷厲風行地置了更加懾人。
林奎山十日來頻頻登門,求他救命,他雖兒眾多,正室嫡出的兒子卻只有這一個,自小便疼寵驕縱,倘若折損此,便是要了他半條命去。
林召此人在汴都聲名狼藉,是位橫行霸世的花花惡,這幾日他派人打探,手下人回稟,林召早些年間手中不僅有人命司,更是牽扯過天狩二年承明皇太子辦的那場科考舞弊大案。
當初林奎山花了大價錢,才讓林召在那場大案中勉力保了一命,自此之后,林召在汴都收斂風頭,老老實實地過了兩年。
直至太子遇刺后,他才松了一口氣,大搖大擺地重回了花街柳巷。
玉秋實冷冷地想,倘若他有這樣的兒子,大概早就打死在祠堂當中了。
可這樣不爭氣的東西偏是林奎山的命子,他與林家關系親,于于理也該為他將嫡子的命保下來。
只是林召牽扯的不是一般的案子,那可是前行刺,說不得便要定為謀逆、同誅三族。
玉秋實心中明鏡一般,知曉這無用之人必定是被人設計了,但宋瀾卻未必會這樣想,如若不然,他便不會如此沉得住氣,足足十日都不召他進宮相商。
他還在思索,那邊戶部的老尚書已經展開了手中的書卷,開始絮絮念叨今春各部的收支進項。
宋瀾春巡一事大費周章、花費不小,但也尚屬理之中。
可今歲江南春旱,賑災要錢,去歲宮失火、尚未修繕,也要錢。
種種事項,竟讓今年一季便有了二百三十萬兩的虧空。
戶部尚書張平竟今年已經六十有二,仍舊中氣十足:“……春巡原是北方邊事,幽州難守,我朝北方疆域,四部聯盟虎視眈眈、時常擾邊,老臣與樞素無來往,也要說一句,這一項開支,如何能削減?”
張平竟歷經兩朝,算是政事堂中最為不留手的老狐貍,當初宋瀾初上位,落薇與玉秋實明爭暗斗,他卻是在此間明哲保,誰也沒得罪。
先帝當初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將戶部掌財政的大權放心地到了他手上。
他為人雖圓,骨子里卻依舊是正統的儒門書生,雖說握著財政大權,倒也鮮中飽私囊、貪腐結黨,穩穩當當地在戶部待到了如今。
張平竟開口之后,與玉秋實親近的禮部尚書蔡璋便接口道:“張大人所言甚是,然江南春旱一事,也不得不管,禮部已提章奏請,縱清明將過,陛下也該往燃燭樓和太廟祈福求雨,上天知誠心,必會普降甘霖。”
刑部尚書胡敏懷聽了這話,冷笑連連:“禮部每每逢災,總要廢話連篇,蔡大人無論何事都主敬天,天地祖宗能否助陛下破了暮春場刺殺一案、充盈國庫,解決如今大患?”
“……”
眾人三言兩語,便激得幾乎掀桌爭吵,玉秋實回過神來,本想擱了手中的茶盞以作警示,不料他還未手,便聽珠簾之后皇后突地道:“各位相公,稍安勿躁。”
諸臣連忙噤聲拱手,偶爾幾個也只敢私下撇了撇。
宋瀾隔著珠簾看了落薇一眼,落薇扶著手邊冰冷的黃金座雕,沖他笑了一笑:“如今是多事之春,諸位相公立為國為民、心中急躁,吾與陛下明白,只是這事,總要一件一件做。”
玉秋實還在思索落薇這話什麼意思,便繼續道:“暮春場刺殺一案乃是要案,雖說陛下遣史和朱雀同辦,總還是要經典刑寺和刑部的手,今日之后,二與史臺商議,開公審以斷——想必如此,敏懷便無異議了罷?”
胡敏懷方才夾槍帶棒地譏諷禮部,也是對宋瀾重用朱雀和史辦案的不滿,聽了這話豈有不應之理,連忙叩謝:“殿下圣明。”
可若是刑部、典刑寺同開公審,憑借葉亭宴的本事,林召便是絕計保不下來的。
落薇他起,不待玉秋實開口,便從容不迫地搶白:“禮部奏請上太廟,吾以為,甚好。奏準,陛下于京郊祈雨十日,朝中諸事,吾與太師共議。”
天子冠冕珠玉撞,宋瀾側頭去看,落薇卻避開了他的目。
眾臣見小皇帝平靜地坐在珠簾之后,然而此時,他心中卻并不平靜。
刺棠案后,玉秋實假意將他推出來,制造權臣帝的假象,實際上二人早已串通,落薇素來當他是懦弱無依的皇子,略一心,便為他鋪平了登基之路。
宋瀾知曉落薇出名相世家,世代守正忠君,而封后之后也并未辜負他的期,不僅將手頭政務置得井井有條、給足了他長大的機會,還在爭議一起時便作讓步,撤去了早朝的珠簾。
如此一來,他是否親政,便變得不再那麼急迫——皇后半放權之后,朝中只有玉秋實輔政,眾人看來,是他恐懼玉秋實的威勢,但實際上,他對朝政和玉秋實的把控,遠比眾人所料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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