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塵道:“這便是誠心、誠心。”
他執棋不定,口中笑道:“娘娘從前還是信佛的,這些年說話卻越來越沒個忌諱,不知是何緣故?”
落薇刻意道:“不僅如此,我還將佛祖同三清真人一起拜呢,左右我是塵世中人,誰能保佑我,誰便是我的真神。”
寂塵聽了這話,卻沉了片刻:“娘娘比老和尚看得開。”
落薇沒聽懂,也懶得問,只是憂心忡忡地瞧著天:“雨下得這樣大,不知我等的人還會不會來?”
寂塵問:“娘娘在等誰?”
落薇掰著手指算:“等很多人,有朋友,有……似敵似友的人,還有敵人,朋友是一定會來的,似敵似友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就怕敵人不來。老和尚,要不然你為我搖簽算一算,他會不會來?”
寂塵落了棋,正要答話,便聽門前突兀傳來一聲:“娘娘不必算了,老臣這不是來了麼?”
落薇轉頭看去,正見到玉秋實闔了手中昏黃的油紙傘,施施然走進殿中來。他依舊一半新不舊的深青道袍,寬袖大擺,袍角被雨氣沾了一片,整個人去了許多場上的凌厲氣,倒如同一個尋仙問道的和藹老人。
寂塵坐在原沖他點頭,并沒有起行禮:“太師冒雨前來,可見誠心。”
落薇卻笑著打量他一圈:“太師穿著道袍來佛寺,是存心要與老和尚你過不去啊,午間素齋,咱們不給他留了,他餐風飲去。”
玉秋實在棋桌前坐下,聞言拱手告饒:“老臣不是神仙,還是請寂塵大師和娘娘留一口飯吃罷。”
于是三人如忘年舊友般一齊大笑,有風拂過門前垂著的佛幡。
寂塵知曉二人有話要說,將手中捧著的棋匣往玉秋實手中一塞,自己則撿了他那把油紙傘,借口焚香離去了。
寂寂風雨聲中,只剩落薇與玉秋實二人對弈,玉秋實執黑,落薇執白,先前棋局已然偏向了黑子,然而落薇不忙不地落棋,開口調侃道:“太師獨上山,不怕本宮在林間藏下軍一二,擺的是鴻門宴麼?”
玉秋實蹙眉看著棋盤,沒有抬眼:“唔,娘娘是君,要殺臣,不過是一杯毒酒的功夫,哪里用得著這樣大干戈?”
他終于找到了落子的位置,笑道:“殺人易,誅心難,賜臣一死容易,不落口實卻難。”
落薇嘆氣:“太師和老和尚一樣狡猾。”
玉秋實對著手中的棋子吹了一口氣:“是啊,所以老臣來赴娘娘的約,想聽娘娘據實以告——你和陛下預備給我什麼罪名?貪腐、濫權,還是更重些,謀逆?”
落薇定定地看著他:“太師似乎毫不慌。”
玉秋實將那枚棋子握在手中,抬起眼來,突兀問道:“你究竟知不知道當年之事?”
仿佛是為了應他這句擲地有聲的詢問,門外倏忽傳來一聲驚雷,四下風大,燭火依次被吹滅,遙遠的后山隔著風雨傳來悠長的鐘磬之音。
落薇平靜地答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玉秋實窺著的面,有些愉悅地笑起來,“一年前、兩年前,你在上元之夜獨上汀花臺,后來我去看了一眼,那金像之下淚跡斑駁,石碑之旁有刀痕——你心中早就恨了我與陛下罷?娘娘,老臣倒是真心敬佩你,這樣的恨,你居然吞得下去,每日仍能裝得若無其事,甚至與陛下濃意,說起來,真是苦了娘娘了。”
“苦的應該是太師罷?”落薇面不改,“隨云有孕那一日,我忽然想通了許多事——當初,太師為何要把兒送進宮呢?宮以后,對我說過與你在家中的爭執,起初我也以為,你送來,是為了玉氏一族的前程、為了兒親家的仕途。后來我又想,太師分明知曉宋瀾的涼薄,怎麼說得出‘為陛下誕下子嗣’這樣天真的話,有你在朝中,他會放心隨云有孩子麼?”
“哈哈哈哈哈……”玉秋實聞言揚聲大笑,目中有欣賞,“娘娘繼續說。”
落薇道:“你們那一番爭吵,是你刻意在宮前一夜說給我聽的罷?太師耳聰目明,自然早就知道隨云心系我兄長,而我同有些,知天真,在宮中必定不會為難。你借的口將我‘沒有幾年安枕’的話告訴我,想我早些手。除此之外,那一番話,說到最后只有一句是真,‘得了陛下的重,才是保命金’——你是為了保的命,才送宮的,就如同明知舒康心思不純,你還是二公子尚了公主。太師啊,你勾結宋瀾犯下竊國大罪,斗到如今,千辛萬苦得來的一切,怎麼就這樣棄之敝履?”
見玉秋實巋然不,便知道猜測的一切都是真的,一顆心直直地往深不見底之墜去:“宋瀾殺逯恒、殺林奎山、殺寧樂,你這麼聰明,不會猜不到,知曉當年事的人,他最終一個都不會留的!”
“娘娘以為臣求的是什麼?”玉秋實往棋盤上一拍,斷然喝道,然而喝了這一句之后,他的聲音又緩和了下來,“金銀利祿,不過天上浮云;功名權勢,死后皆悉空……我求的東西,你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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