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抬手在臉上胡地抹了一把,勉力彎了彎角,卻沒笑出來:“我、我時予。”
隨云問:“是時辰的時麼?”
蘇時予重重點頭,又小聲道:“但我現在已經不姓……”
他說到一半,便住了口,重在那棵柳樹之下坐了下來。
隨云瞥了一眼,雖說地上有污泥,但玩心一起,顧不得這麼多,便學著他的樣子,拎著子坐在了他側:“時予哥哥,你在看什麼?”
蘇時予沒有回答,只是怔怔地自言自語:“……我妹妹若活著,該是同你一樣的年紀。”
隨云微微睜大了眼睛,一時沒有理解他口中的“若活著”是什麼意思。
蘇時予低下頭來,看見了手中那朵藍的小花,像是忽然回過神來一般,轉頭對道:“抱歉,我、我……”
他話音未落,隨云便聽見一聲帶著哭腔的:“哥哥!”
一個清瘦男子帶著一突兀出現,那眼淚汪汪地撲過來,毫不介意地抱住了漉漉的蘇時予:“我聽說你跌到池塘里去了,是不是他們欺負你!我找他們算賬去!”
蘇時予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出手來拍了拍的后背,僵地道:“我沒事。”
那是隨云第一次見到蘇落薇。
方才過來抱住蘇時予,漂亮的茜外袍被水浸了一塊,顯現出一種比旁更深一些的紅來。
后來隨云想起落薇,腦中總是這一塊被浸的擺。
蘇時予被落薇和蘇舟渡帶走,臨走前還不忘回過來,有些別扭地沖拱手行了個禮,那朵小野花一直被他握在手中,到了也沒有丟開。
02·問余何意棲碧山
母親病逝之后,家中眷,父親和兩個哥哥無暇照顧,將隨云送到了徽州的玉氏本家,由姑姑養。
于是隨云在徽州無憂無慮地長大,直到父親升任禮部尚書,才被接回京來。
那年是昌寧二十年。
玉隨云回京次日,跑到太學去等哥哥下學,卻猝不及防地在街上撞見了長大后的蘇時予。
他與從前一點兒都不一樣了,初見時幾乎生出刺來的尖銳被書卷化,變了一派和緩的溫潤。
隨云打了轎簾,目不轉睛地看著白青年從的馬車前經過。
他正與友人談天,面上帶著淺淡的微笑,隨和極了,若非眉尾那顆不起眼的朱砂痣,隨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當年在柳樹之下的那個哥哥。
張開,想要喚他一聲,話到邊又咽了回去,因為突然發現,他其實也沒有徹底改變——那雙眼睛,依舊和從前一樣冷。
遲疑一瞬,白公子經遠去,汴都風中飄的柳絮阻隔了的目。
回府之后,隨云著人打聽了些關于他的消息。
蘇時予原是當年蘇舟渡在江南治理洪災時收養的孩子,聽聞蘇相撿到他時,他父母和妹妹皆已死于洪水,自己也有些神恍惚,在蘇家吃了許久的藥才養回來。
隨云聽到這里,攥著手中的帕子低低地“啊”了一聲。
怪不得……當年他倚在柳樹前會說出那樣的話。
原來他是在思念自己死去的親人。
隨云覺得心中有些難,但還是示意來人繼續說。
蘇舟渡曾有意對外稱他為親子,只是消息不知被誰捅了出來,只得作罷。
雖說是養子,但蘇舟渡待他十分盡心,拿他與落薇一樣教養,蘇時予知事之后,在京都也是出了名地孝順。蘇舟渡這些年來纏綿病榻,他方便些,在跟前守著的時間竟比落薇還長。
作為蘇相養子,他的功課十分出,放眼整個太學都是數得上的,但眾人皆知落薇早被定給了皇儲君,為免外戚之禍,蘇時予平素為人謹言慎行,從來不掐尖要強,與誰結都是淡淡的。
玉隨山就曾在家中提起過,說蘇時予此人看似謙和有禮,實則傲氣得很、不屑同他們結,又說他為人與他養父一般無二,謙謙君子的做派下,不知藏了什麼樣的心思。
聽了這話,玉隨鷗卻不贊:“蘇兄是個實誠人兒,不與人深,不是不屑,只是怕麻煩罷了。”
得知隨云打聽他的消息,玉隨鷗便笑著打趣:“你問他作甚,難道你看上他了不?”
隨云不惱怒:“哥哥!”
玉隨鷗連忙賠禮:“中秋節后越國公開大宴,邀了蘇相和父親,你也同去如何?總要和京都這些世家子們面,到時候也能再見見這位哥哥了。”
隨云欣然應允。
那夜躲在樹后時被落薇發現,拉出來與眾人一同行了拜月之禮,禮后,和落薇等人了好友。
看著落薇月下泛著溫澤的,想起了當日被水浸的那一片深紅。
那時候不懂,如今卻懂了,這是骨親的——蘇時予有養父和妹妹的關懷,這些年應當過得十分不錯罷。
正在想著,便聽見落薇驚喜的聲音:“兄長,你來了,這是玉尚書家的隨云妹妹,我要去尋二哥哥了,你帶隨云妹妹在東山上轉轉可好?”
“兄長最好了!”
落薇同親地告別之后,消失在了庭院的夜深。
隨云抬起頭來,看向已經比高了一頭的蘇時予,輕咳了一聲,才開口道:“時予哥哥,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隨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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