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沒有星，山中的壑像一條條黑的巨蟒，慢慢被淡白的雪跡模糊了。

不能停在這坐以待斃，得快點往馬匹去不了的地方去。

鐵珩咬牙關站起，帶著嶽朗朝枯木叢生的山穀攀下去。山巖嶙峋，石荒草，專門朝沒路的地方走，兩人深一腳淺一腳也不知走了多久，越走越是崎嶇崚嶒。

追命一樣的馬蹄聲終於聽不見了。

雪一直下個不停，鐵珩服上的都結了暗紅的冰碴。他低頭看去，嶽朗發梢也積滿白霜，凍得雙頰通紅。

他們得不趕找個地方避一下，要不然等不到半夜就凍死了。

可偏偏鐵珩已經疲力盡，眼前金星四冒，連半步也挪不得。

嶽朗拽著他染的襟，一手握著那把金匕首。

自從小璿死去，他還沒出過聲。

上次是父母家人一同遇難，這次是眼看著活生生的人一個一個死在麵前。

鐵珩想到傅先生父慘遭不幸，漳河邊的百姓如牲畜一樣被殺戮，他們幸而逃生天，這一夜如此寒冷漫長，還不知能不能熬到天明……他不由一時悲，一時怒，一時喜，一時恨，眼中浮著淚，怔怔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漫天風雪中，更大的危險毫無聲息地悄悄臨近。

鐵珩用劍割下襟，把上的傷口草草包了一下，正要給肩膀止，忽然覺得後背一陣骨悚然，他握長劍，驀然轉……

山風打著旋，把樹枝上的積雪片片卷落，一樣地彌漫開來。

幽暗的夜中，有兩雙發的眼睛，鬼火一樣碧綠，正盯著他和嶽朗。

狼！

鐵珩心中一凜，顧著躲追兵，死命往大山肚子裏鑽，可又誰知是不是鑽進了狼窩虎？以前打獵時，伯父總是叮囑，下風，一定要站在下風，不要野聞到你的氣味。

可今夜跑得這麽倉惶狼狽，哪還顧得上風下風？

他上的腥濃得化不開，怕是能把山裏的狼全招來吧？

頭狼慢慢向前兩步，盯著這渾是的人，似乎在掂掇，這一大一小可不可吃。

後麵的狼跟上，齜著白森森的牙，裏發出悠長的低嗥。

鐵珩暗暗苦，他安然無恙的時候，也不敢輕易招惹雪地裏的狼，何況如今渾帶傷，已是強弩之末。

他懷中的火折子，已經被浸了不能再用，現在能做的，無非是虛張聲勢，希這兩匹狼可以知難而退。

鐵珩把嶽朗拉到後護住，長劍橫持在前，抑製住因為失而引起的抖，眼睛一瞬不瞬盯著頭狼。人與狼隔著風雪狠狠對視，都在估量對方的實力，誰也不敢輕舉妄。

這是一場無聲的搏殺。任何微小的破綻，他們就會葬狼腹。

一滴一滴順著手臂滴到地上，發出簌簌輕響。

隨著鮮流失，鐵珩隻覺手腳越來越，他沒時間了，除了拚死一搏，再沒有別的辦法。他揮著長劍，白刃反雪，嘩地一聲砍倒眼前一棵灌木，並穩穩地踏前一步。

頭狼雙耳豎起，現出些畏之意，往後退了小半步。鐵珩心中才一喜，那頭狼卻忽然仰頭長嗥。

極遠竟然傳來嗚嗚的應答。

這是在更多的同伴呢！

鐵珩心往下一沉，一陣眩暈襲來，子忍不住打了個晃。

頭狼貪婪，看準獵衰弱無依，等不及同伴，張著盆大口就撲了過來。鐵珩猛一把推開嶽朗，子後傾，把它從頭頂讓過去。

狼落在他後，爪子在地上刨，不停嚎掙紮，下麵慢慢汪起一灘。

鐵珩剛才已經一劍剖開了它的肚腹。

隻可惜，他積攢全部力量的一擊，隻殺掉了頭狼。另一匹狼撲到上，他的劍鋒還埋在第一匹狼的之間，想轉手時已經太遲，當的一聲被撞兩截。

鐵珩榨出骨頭裏最後一點力氣，橫擋在嶽朗前麵。

鋒利的狼牙深深切進肩頭的，如泉湧。右手一下就廢了，他抬起傷的左臂，扼住了狼的咽。狼也知道這是生死存亡的之際，咬住肩膀死不鬆口。

鐵珩嘶聲大吼：“小朗，快跑！”

人與，生與死，進行著最原始的對決。

狼牙研磨著骨頭，劇痛深骨髓，他努力撐著不暈過去，抵死掙紮抗爭，手卻越來越無力。

嶽朗不知為什麽還不跑，隻聽他呼吸聲越來越重。

鐵珩聲音支離破碎：“小朗……快……跑！”

小朗，快跑……

這樣一個殘忍的世界，大病未愈的嶽朗，沒一個親人，自己能活下去嗎？

小朗，快……

野狺狺的鼻息離咽越來越近，鐵珩的左手還在做著徒勞的阻擋……

真沒想到，他躲過了西隗的騎兵，卻會在這樣的大雪天葬於狼腹……

隻聽一聲利刃刺進的鈍響，那匹狼全一震，長聲哀嚎起來。

又一聲鈍響，狼滾落到地上。

是嶽朗！

嶽朗那柄一直不曾離的匕首，狠狠刺了狼的咽！

大狼從頸脈噴出，稚的小臉上布滿猩紅，男孩的眼睛在一片裏，顯得異常兇悍狠毒。

那狼掙紮著，爪子在雪堆刨出幾團殷紅的印，逐漸沒音了。

嶽朗卻絕不停手，一下又一下地刺向它的咽。

天旋地轉，黑夜宛如一泓猩紅的漩渦裹挾了一切。

風雪中，隻剩下這一聲聲鈍響，橫飛，不過是片刻時間，狼的頭已經被紮得看不出形狀了。

直到鐵珩抓住他手，把混腥的男孩摟住：“夠了……已經死了！”

嶽朗癱在他懷裏，抖了一陣，很快就掙出來，雙目炯炯，神清明，好像從他們的家園被毀以後，第一次真正醒過來，“鐵哥哥，你怎麽樣？”

鐵珩渾似有百把小刀同時搗，痛得說不出話來。

嶽朗帶上了哭腔：“……哥……”

鐵珩捂著右肩，虛弱地搖搖頭。

嶽朗拾起他剛才割下的布條，一圈圈纏在傷口上。他的手很穩，一點也沒抖。

鐵珩頭一陣酸楚，好像什麽最心的東西被打碎了，再也不能收拾。

是他沒有保護好他，連這殘留的一點心，都不能保全。

曾經不忍心殺小鹿的男孩，牆頭掛壞的織錦袍子，笑意盈盈討好的眼睛，吃鴨餛飩時興的貪婪，背詩抄書臨摹字帖時懶耍的漫不經心……

這一切，一去再不回來。

朔風勁吹，雪還是綿綿地降下來，一片冰冷的霜白。

鐵珩扶著嶽朗站起，男孩瘦小的肩膀支撐著他，竟是如此溫暖。

天地之間，也隻剩這一點殘存的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