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高速路，很可能每天都在發生不同程度的車禍。一百起車禍里，運氣不好，大概能有一個重傷。”容嶼微頓，“但飛機就不一樣了，一架客機出事，沒有商量，死亡率板上釘釘，就是百分百。”

“——這是當年，地理老師給我們的答案。”容嶼說著說著，又笑起來，“很多人不服氣，舉了很多飛機上死里逃生的反例。”

宋又川默不作聲，看著他。

“但我最近總是在想，當時真正想告訴我們的，也許是另一件事。”他停了一會兒，道，“‘別人的數據沒有意義，有些事放在你上，就是百分百，逃不掉的’。”

比如遇上一場天災。

或是上一個人。

空氣一時間陷靜默。

月穿庭戶，在兩人之間流。

“川子。”半晌，容嶼請求，“手之前，你能帶我回去，見見倪歌嗎？”

于是宋又川驅車，帶著容嶼回了A大。

事實上，當時那種形，就算容嶼說他想嫖娼，他也會想辦法滿足這位兄弟的。

所以容嶼說他要回去見倪歌，宋又川理所當然地以為，他要回去告白，然后用舌頭狂甩倪歌的。

結果并沒有。

容嶼指揮著他，把車停得很遠，就在那兒躲著，遠遠地看。

問題在于，他又看不到。

于是他不停地問：“你看到倪歌了嗎？在做什麼？”

“啊，我看到了。”宋又川心不在焉，“提著午飯，和室友一起回宿舍，大概是剛剛下課，從食堂回來。”

過兩分鐘，又問：“現在呢？上樓了嗎？”

“沒，在宿舍樓下，被一個個兒高的男生攔住了。”宋又川實時播報，“那男生拿著四人份的茶……嘖，現在的小男生，妹子一次四個？夠野的，你學著點。”

容嶼卻沒說話。

過了半天，才問：“收了嗎？”

“沒有啊。”宋又川說，“上樓了，但那男生還在樓下站著。”

容嶼又沉默下去。

半晌，憂愁地道：“怎麼辦才好呢？我答應過媽媽，這幾年都不來見。”

“哦。”宋又川的心毫無波，“你當初就不該答應媽媽，更不該做那種奇怪的約定。”

“不過，我現在看不見了。”容嶼想了想，說，“來找，也不算見。”

宋又川微怔，轉過去不說話。

容嶼真的就這樣在車，一直待到黃昏時分。他讓宋又川跟著，大概清了一整天的作息。

沒有早課，但也沒有再像過去一樣賴床，喜歡三食堂的包子和粥，喜歡在教學樓下的花園里早讀，下午沒課時就泡圖書館，從圖書館出來之后，會先去跑步，再吃晚飯。仍然很喜歡牛，也學著給自己挑應季水果，不再只吃維生素。

哦，還有，很多人追。

他猜測過得還不錯。

于是他說：“我們走吧。”

宋又川奇了：“你真不去跟打個招呼？”

“算了吧。”容嶼微頓，笑道，“我前幾天剛被我媽打了一耳，不想再被打。”

——也不想再看到為我哭了。

宋又川尊重他的想法，當真驅車離開。

車子駛上高速，通過北城收費站時，容嶼突然問：“川子，你英語學得怎麼樣？”

宋又川不知道他又在發什麼奇怪的，這種無聊的問題，擱在平時他理都不會理。

但現在他是一個可憐的病人。

于是宋又川皺皺眉，敷衍道：“啊，就那樣吧。”

然后一腳油門，離開北城。

“我高中時，學過兩個詞，一個alone，一個lonely。我自不量力，找倪歌battle，總是遇到這兩個詞。”容嶼轉過去，蒼茫的夜落到眼前，只剩一片漆黑，“跟我講過很多遍，可我一直分不清。不過，如果現在再問，我一定能跟講得頭頭是道。”

——世間寂寞并非大同小異，孤單和孤獨，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意思。

“alone是，我一個人在軍校和部隊待了很多年，西北很干燥，要什麼沒什麼。但沒關系，我覺得總有一天，我會回去見的。”

“lonely是——”

“怎麼辦啊。”他沉默半晌，輕聲嘆息，“現在我覺得，那一天可能，永遠不會來了。”

——

宋又川說完，倪歌沉默下去。

走廊上靜悄悄的，也很久沒有說話。

容嶼做完檢，醫生建議他先休息一下。

等結果的時間里，小護士幫忙清空了病房所有人。

倪歌返回病房時，屋只剩容嶼一個人。他躺在床上，已經沉沉睡去。

在他旁坐下，兩手撐住下，默不作聲地盯住他。

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觀察過他了。

其實他的面容沒有太大變化，這家伙從小生得一副好皮囊，如今眉眼低沉，下頜弧度堅毅，睡覺時角也微微抿著，皮與空氣接的線條邊界有些模糊，幾乎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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