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徹底暗下去之前，沈雁歸和墨承影到了小院外。

 楊家宅院不大，南向三間主屋，東廂兩間，小院五步見方，院子里種著蔬菜。

 兩代人的努力，讓楊家雖不至大富大貴，卻也飽暖食。

 翻墻落地時，墻角的大黃狗忽然汪聲不止。

 沈雁歸下意識躲了一下，墨承影立刻將摟住。

 “莫怕，繩子拴著的。”

 屋里傳出男人虛弱的聲音：

 “夫人——舒兒——是你們回來了嗎？”

 沒得到回應，他便一直在喊，及至看到門口兩個高大的虛影，他的聲音里才多了一恐懼。

 “你們是什麼人？來我家做什麼？”

 “來救你的人。”

 沈雁歸說話時，墨承影吹燃火折子點亮油燈。

 “我不認識你們……”

 “我認識你夫人和兒。”

 床邊圓凳上擺著一壺水和兩張餅，是他妻出門前特意為他準備的。

 一整日過去了，他只咬了一口。

 沈雁歸邊往里走，邊道：“們去府衙為你兒子討說法，但是被趕出去了。”

 “趕出去？”楊父激想要爬起來，“可傷著了？人還好嗎？”

 “還好，知縣沒有當眾強搶民的習慣，你夫人和兒只是被趕出平蕪城，我們得罪了城門候，怕連累你家夫人和兒，不好將們帶進城，便送們去了近的村子，你可放心。”

 沈雁歸簡單解釋，三指搭了他的脈搏，片刻之后，問道：

 “傷在何？”

 未及不之年，兩鬢斑白，想來兒之事，對他打擊不小。

 楊父手按了一下后腰，“我、不礙事的。”

 墨承影瞧著位置特殊，立刻過來，二話不說，將沈雁歸抱起，自己坐下。

 他曉得大夫救命治傷之時，眼中是不分男的。

 可他不是大夫。

 背著自己也就罷了，當著自己的面，去別的男人部，墨承影承認自己的心眼沒那麼大。

 “夫人只管口，有什麼臟活累活，為夫來做便是。”

 沈雁歸低頭淺笑，想著楊父的脈象并無大礙，便也允了。

 “勞煩夫君一他的骨頭可斷了。”

 楊父：“沒、沒斷。”

 墨承影隔著裳按了幾下，將楊父按得齜牙咧，額上的汗都出來了。

 “確實沒斷。”

 沈雁歸順手倒了杯茶水，遞了兩顆藥丸給楊父，等他將藥吞下，才道：

 “我們想幫你的兒子兒討回公道，需要你的幫助。”

 “兒子兒……”楊父哽咽道，“你們知道我家小幺的事？”

 沈雁歸點點頭，“現在需要你將你所知道的事，全都告訴我們。”

 楊父將自己所知道的事，從頭到尾完完整整說了一遍，但并沒有補充出多有效信息。

 他強忍著傷痛，一瘸一拐，領著沈雁歸和墨承影去了楊謙的房間。

 房間不大，一張床、一張桌、一面靠墻的書架。

 沈雁歸一眼看到墻上掛著的兩幅字：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小楊謙為人，可見一斑。

 楊父抱來一個木箱子，打開，里頭全是字畫。

 “他得空便會寫些字畫，讓我拿去街上換些銀錢補家用，可他娘舍不得，便都留下來了。”

 墨承影覺房間格外涼，手了桌上的硯臺，已經落灰，那床榻上也空空如也。

 “他平日不住在家里？”

 楊父搖頭，“春山學院規矩嚴，膳食住宿全在學院，每三個月休假五日，讓學子回家探親。”

 楊謙自上元節后學，還沒有回來過。

 沈雁歸順口一問，“還有別的規矩嗎？”

 “學院會統一發放，料樣式全都一樣……”

 春山學院是周遭讀書人人人向往之所，即便兒子現在死因不明，楊父對春山學院并沒有半分怨懟，說起學院況，如數家珍。

 他說學院最早的創立者，乃是地方大儒，其主張有教無類。

 “不管是誰家的公子，學全不許帶丫鬟小廝伺候，山門一關，大家穿著相同的裳，吃著同樣的膳食，從生活到學堂，人人一樣，真正做到有教無類，無背初心。”

 在一個人人不平等的世界里，能夠打破枷鎖，做到人人平等。

 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便是沖著那句“有教無類”，沈雁歸都要高看春山學院一眼。

 若不是瞧見楊謙的尸，也要相信春山學院，毫無責任。

 楊謙的尸存放在衙門的停尸房，雖已過世數日，尸腐壞，但仍能看出離世時的況。

 與傳聞不同的是，他并非被活埋，而是被活活打死，而后被埋掉。

 兇手與楊謙，也不知哪來的深仇大恨。

 竟使用石塊或其他鈍，持續敲擊他的臉部，導致其整張臉被砸爛，眼球外翻、破裂，鼻梁骨、面頰骨數骨折。

 此外，楊謙全多淤青，都是在死亡之前留下的。

 脖子上有十多道劃傷，但并不致命，更像是故意的折磨。

 肋骨多骨折。

 沈雁歸想要將尸翻檢查，試圖找到致命傷。

 墨承影瞧未被遮住的半張臉，已經慘白。

 縱然膽大，可到底不是仵作，這大概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這般形容的尸，一直在強忍不適。

 “夠了，卿卿，我們回去吧。”

 “可是……”

 “確定這不是意外，對我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我……”

 墨承影話還沒說完，外頭便有腳步聲過來。

 停尸房在衙門西北院角，為了更好地保存尸，四面封窗拉簾，竹林環繞，終年不見，盛夏也涼颼颼的。

 油燈的本就微弱，墨承影掌燈時，又用手遮著，若不注意瞧，該是發現不了的。

 聽到聲音，他立刻吹滅了燈，沈雁歸將白布蓋好，一切復位。

 只是唯一一條出去的路，便是外頭兩個捕快進來的路。

 耳聽著外頭的聲音近了——

 一人道：“你不會是瞧錯了吧？這鬼地方兩天都沒人來了，怎麼可能點燈？”

 “不可能，一閃一閃的，就是燈火。”伴隨拔刀的聲音，另一人嘀咕，“莫不是有人來東西？”

 “你腦子被驢踢過吧？來衙門東西？就算是來東西，跑停尸房？這不純純有病嗎？”

 “停尸房怎麼了？停尸房守衛松懈，最好了。”

 “你他娘的有點腦子行不行？停尸房里停的是尸，誰沒事兒干，半夜來衙門尸？回去作甚？當擺設啊！”

 盡管不信這邊有人，但是保險起見，兩人結伴過來檢查。

 墨承影掀了窗簾，發現全是死窗，他們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