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縣近萬戶居民、數十萬人口，不可能全靠殺。

 墨承影看著高臺下的百姓，覺得他們不像人，像一葉葦草，風往哪邊吹，人往哪邊倒。

 終于還是開口。

 “欽天監發現星象有異，王妃與本王日夜兼程來此，彼時洪期將至，爾等認為本王與王妃不顧民生、危言聳聽，讓你們搬家不肯、收谷不愿，王妃登門說，頂著烈日，了解爾等訴求、不惜開私庫，滿足爾等心愿。”

 “爾等實在卑劣，得利忘義，洪水方才退下，便忘了王妃與全州百姓一同抗災的誼，不顧王妃白日為病患診病、夜間研究治療方案之辛勞，聽信無稽之談，意死王妃，是嗎？”

 墨承影咬牙切齒說著“是嗎？”，眼中再現殺機。

 王爺的一番話，大家的記憶恢復一些。

 百姓又開始往這邊倒，議論聲再起。

 馮婉言生闡釋了什麼勢單力薄，在人群中嗓子都喊啞了，說著王妃的好，但是聲音超不過群眾的小聲議論，沒人搭理。

 事至此，百姓不憚說出自己心中的疑，有人大著膽子代表開嗓。

 “洪災可以預見，疫病卻是突發，然而咱們州縣的藥草卻是提前準備，敢問王爺，這難道也是欽天監預知的嗎？”

 “是啊，天災有征兆。”眾人馬后炮，說是先前發現這樣那樣的洪水預告，“可是疫呢？誰能知道自己明日會得什麼疾病？該準備什麼藥？”

 “就是，就是。”

 “而且人就算是病死了，埋了就好，為什麼要焚燒？這不是要讓人死無全尸嗎？”

 有人篤定：“要麼，這疫病是人為投毒，要麼，這本不是治療所用。”

 不是為治療所用，還能是做什麼？

 城外濃煙、人飄香，城中閉戶、施針放。

 不還是因為“王妃好人喜人”？

 謠言荒誕，卻最能蠱人心，無外乎不需要任何證明。

 有人經不起帶，干脆跪下哭求，“我兒年，王妃想吃就吃我吧。”

 “我愿意喝藥，只請王妃吃我，放了我家小。”

 馮婉言氣得跳腳，“你們這些臭蟲，誰要吃你們！”

 墨承影一看越解釋這些人越來勁，胡攪蠻纏，一時氣惱。

 恨不得立刻殺兩個投進大鍋里面煮了，當眾吃下解恨。

 反正他也不需要這些愚民的信任。

 沈雁歸借著墨承影的阻擋，方才暗暗給自己扎了一針止吐，現下也能開口說話了。

 握著墨承影的手，清了清嗓子，“不知道諸位可曾讀過書？”

 大家互相看著，稀稀落落幾人回答，“當然看過。”你休想糊弄我們。

 沈雁歸又問：“不知道諸位中間，有幾名秀才？幾名舉子？”

 大家面面相覷。

 人群后頭，有人一蹦一跳，舉著手道：“我是秀才！我是秀才！”

 “史書可有記載，大災過后有大疫？”

 “有！有有有！”

 這人說完，另有人答：“《禮記》《后漢書》《唐書》皆有明確記載，各州縣志也能尋到前例。”

 城中的大夫才合眼，聽說東街之事匆匆趕來，“醫書中更多，因為瘟疫而著《瘟疫論》便有各種范例，大家不信可以自己翻閱。”

 “王妃所用預防藥方皆有古方舊影，并非什麼能夠讓骨脆的邪方。”

 大災之后，必有大疫，這幾乎可以說是常識，百姓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們為什麼選擇忽略、選擇懷疑？

 沈雁歸看著城外燃起的煙、空氣中彌久不散的烤味，心里大概是明白了。

 發之父母，不敢輕易毀損，即便是宮里的侍死后，也想要贖回自己的某個件一同下葬，確保完整。

 焚燒，那是極大的懲罰和辱。

 在老百姓眼里，那些人只是得病而已，何至于要將其挫骨揚灰？

 沈雁歸往前走了兩步，“為了活著的人，有時候不得不行下策。”

 “眾所周知，此次疫病傳播迅疾，不止同桌而食、對面相談能夠造染，尸若不焚燒，而是直接填埋，尸中毒氣會在土壤中滲水源，形新的染源。”

 “為了活著的人，我們不得已而為之。”

 百姓不信，“說得深明大義，哪有那麼玄乎？”

 “人都死了，哪來的毒氣？”

 那在城中待了幾十年的老大夫，走到臺階下，面向眾人。

 “王妃沒有騙人！桃源村之所以半數染，便是上游臨水村有病患死于水邊沒能及時置，導致下游喝了有毒的水。”

 又有一大夫上前，“諸位，聽王妃一句勸吧！你們這般聚集于此，若有一兩病患夾雜其間，明日只怕全都要染。”

 也有人嘆苦，“我們大夫凡胎也得休息，人手有限，實在看不了那麼多病患。”

 大夫們帶頭喝藥，力行告訴大家，這藥沒有問題。

 秀才也道：“攝政王若真暴戾無度，大可效仿前朝，將城封死，任由大家自生自滅，甚至可以縱火燒城，何必送藥送糧？更無需站在這里同大家多費口舌！”

 明事理的百姓到前面排隊。

 罵聲被贊頌取代。

 有人帶頭，墻頭草又尋到新方向，跟著前人、喝藥離開。

 墨承影瞧著沈雁歸面泛白，心下擔憂，抱上馬，與同乘一騎趕離開。

 街上的人越來越，躲在人群后頭的紫子看著兩人一馬離開的背影，不由哼了一聲。

 還以為依照攝政王的脾氣，今日必定大開殺戒，到時候東街流河，百姓緒勢必再次被點燃。

 一場無可避免的暴。

 封城之際、援兵未至，數十萬人的暴，可不是他墨承影一個人能頂得住的。

 沒想到王妃只握一握他的手，他的暴脾氣立刻消下去。

 當真是鶼鰈深。

 難為借勢而為，布了這麼些天的局，還想在他民心盡失時而出，扶大廈之將傾，收獲百姓支持。

 看樣子還是自己小看了他們。

 婢捧來一碗藥，“主子，喝嗎？”

 “喝，為什麼不喝？”

 馮妧清憤憤一飲而盡，先前在先發城留下的傷，已經大好了，“三娘人呢？”

 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挎著竹籃走到邊，“見過夫人。”

 這是馮妧清暫居人家的兒，模樣周正，一雙巧手，能夠將尋常的食做出難得的滋味。

 便是馮妧清這種吃慣山珍海味的人，也忍不住夸贊。

 最重要是有野心。

 馮妧清拿出一枚藥瓶遞給三娘，“王妃瞧著面不好，你去給做些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