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鮮濺眼睛
隻是,一直到當天了夜,雪花還在稀稀落落地飄著,無人走的道路上也隻是積了薄薄的一層,連漢白玉磚石上的雕花花紋都還能看得清。
寧修遠從早已落鎖的宮門離開、馬不停蹄地趕到姬家的時候,見到的是守在大門口的慶山。
馬車堪堪停穩,慶山已經迎了上來,拱手說道,“主子說您大概是會過來的,吩咐屬下在這裏等您。有件事,在您進門前,如何都要知曉一下……”說著,掀了掀眼皮子,言又止地看了眼寧修遠。
寧修遠就在這樣的眼神裏,沒來由的渾一冷,“什麽事。”
“晚膳前,沈姑娘醒了一會兒。”慶山說道。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沈歆醒了不應該是好事嗎?何況,沈歆醒了這件事可以通知沈家、可以通知上楚姬無鹽,也不應該大半夜守在這裏特意知會他才是。寧修遠眉宇微蹙,沉默著點點頭,無聲等待著下文。
慶山倒也沒賣關子,隻表古怪地又看了眼寧修遠,就繼續說道,“隻片刻,又暈過去了……陳老號了脈,說沈姑娘中了毒,就是之前咱們都以為是疫病的那個毒。”
很明顯,是在等自己。寧修遠低著頭輕歎,但仍然慶幸自己還是過來了,不然這丫頭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辰去……他擺擺手,讓席安留在門外,自己提了提下擺,進了門檻,又穩著看起來並無異常的腳步走過去,狀似無意地開口喚道,“寧寧,夜深了。不是讓你早些歇息的?”
“毒……從眼睛?”他問,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發現的波。
他看起來格外從容篤定,好像什麽事都沒有一般。
但大概,也真的隻是看起來,畢竟這可是連主子都覺得頭疼無解的問題。
從門口到姬無鹽的院子,不長不短的距離,他卻走得比平日慢上許多,第一次覺得,這條路還是短了些。院門開著,院中無人,一眼看去隻有寢屋裏點了一盞蠟燭,屋門閉,窗戶倒是開了一條,小丫頭坐在窗邊,半截影子打在窗戶紙上,低著眉眼,像是在看書。
……
寧修遠又是一愣,“何時中的毒?之前就沒發現一點?”
這說法,很“上楚”。
一個不曾明說,一個佯裝不懂,兩個人互相拉扯著,誰也不願第一個捅破那層窗戶紙,誰也不知道如何麵對窗戶紙後麵的那個人。
寧修遠雖不知對方還做了什麽,但他本也不曾對那筆銀錢念念不忘,如今對方讓慶山候在門口刻意提醒,於他來說已是仁至義盡,於是,他隻是點點頭說道,“此時夜深,不必驚擾你家主子了。待明日一早再同他說吧,就說不管事最終如何,就許四娘這件事上,還請他咬定自己完全不知即可——即便寧寧有所懷疑,卻也沒有真憑實據,無妨的。”
“今日剛中的毒,隻是,毒從眼睛,擴散地很快,沈姑娘又因為許夫人的事心神損耗太過,這才一下子控製不住了……”
慶山心底的腹誹寧修遠不知道,但他也的確真的隻是看起來從容罷了……
也是在等人。
“許是太累了。沒事的。”
他這輩子從來沒這麽慌過。
淡白的月下,稀稀落落地飄著雪,這位朝廷最最年輕的中流砥柱步履從容地往裏走去,路邊石燈籠裏搖曳的燭火打在他上,在地上拉出搖曳綽約的影。
雖有些意外於寧修遠的選擇,但慶山也沒多問,隻點點頭,側讓了開去,又道,“三爺。我家主子還有一句話要屬下代為轉達,他說,彼時收你的那筆銀子,今日數次相救,如今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您委實不虧。”
慶山頷首稱是,又往邊上退了退,目送著寧修遠背著一隻手往裏走。
心跳像是了一拍,又像是狠狠跳了一下,撞在了口的骨骼之上,生疼。那疼痛尖銳、又餘韻綿長,他終於理解了慶山方才那個古怪表背後的意思,那是複雜、同,也是無奈。
“嗯……”姬無鹽又說,“可醒了不過半盞茶,還沒說上話,就又睡著了。”
姬無鹽擱下手中一晚上都沒翻過一頁的書偏頭看去,安安靜靜的眸子,就這麽定定地看著,半晌扯了扯角,極輕極淺的笑,說道,“歆醒了。”
寧修遠點點頭,輕聲說道,“嗯,有陳老在,我便猜到了不會有事的。”
今夜先避而不見,的確是最好的辦法……於自己是,於對方亦是。那些被抑到了極致的緒,經過一晚上的時間也許會緩解一些。但小丫頭心裏著事,今夜必然休息不好……他不願,也不忍。半晌,寧修遠輕歎了一口氣,“知道了,多謝。我還是過去見吧,躲著總不是辦法。”
慶山頷首,“是。從眼睛,被許夫人的濺到了眼睛裏……主子讓屬下同你說一聲,姑娘聽見這話的時候,表很是不可置信,明顯是猜到了。他說知道您來了一定會過去的,所以讓您提前有個心理準備,若您當真不知道如何麵對,不如今晚先回去,好好想想該如何解釋,總好過什麽都沒想好就直接悶頭衝過去的好。”
隻背在後的那隻手,攥得的,似乎隻有這般用力,才能維持麵上的雲淡風輕。
說完這話,他已經走上臺階,穿過走廊,拂袖間來到窗前,眉眼溫和如舊。
月如銀乍瀉,零星的雪花在空中飄飄灑灑,隔著窗戶的兩個人,一個捧著書坐著仰麵看來,一個背手站著低眉俯視,各自揣著自己的算盤,心忐忑揣測,麵上波瀾不驚。
半晌,姬無鹽輕輕歎了口氣,提前打破此刻刻意營造出來的平和。說,“不是太累……是中毒了。就李晏先中的那個毒。”
寧修遠沒說話,半晌,低低“嗯”了聲,“幸好……解藥的方子已經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