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李運就是知道魏國不會為李鳴的生死輕易與齊國開戰, 在派度揚斐等人前來暗殺時, 才讓他們設法卷齊皇嗣斗, 留下“魏人參與刺殺齊太子”的線索，想挑齊國這邊先手。

但度揚斐懸崖勒馬, 沒有留下明顯證據；恒王在審過程中毒發暴斃，也沒來得及代出曾指使齊人刺殺太子的事。

所以李鳴就算死也白死，魏國不會為輕易開戰。不過是虛張聲勢, 手中本沒有夠分量的籌碼。

很清楚，大長公主未必能看這點，齊帝卻一定能看。

至于齊帝會不會答應易，要看他有多需要蕭明徹。這才是李鳴如今真實且唯一的籌碼。

好在賭贏了。

五天后，齊帝心腹近侍低調來到淮王府，當著的面將衛城軍前鋒營兵符給戰開驗收。

齊帝還讓近侍傳了口諭，命戰開自木蘭鎮飛驛啟程，快馬加急護送兵符呈蕭明徹，金吾衛校尉方率隊隨行。

茲事大，當著近侍的面也不便多言，戰開領口諭，點了兩名王府護衛，馬不停蹄就出發了。

戰開走后，近侍對李鳴傳了第二道口諭：淮王妃立即啟程歸母國省親，由大長公主率衛隊護送至嵐城。

*****

五月十七，齊北嵐城。

嵐城背靠映山，越山就是魏國；面對嵐水河，順流而行可通夏國。

這地理位置很微妙，一言不合就可能為國與國沖突的最前線，不適合普通百姓定居。

所以它幾乎是齊國北邊一座孤城。本地長住人口很，兵比民多，主要擔負防功能，也供魏、夏來齊的商旅們中轉落腳。

夏日黃昏的風有些燙，將衫熨得熱騰騰。

李鳴站在城墻上，眺夕照中的映山，有種說不出的恍惚。

山那頭就是的母國故土，是最初的來。可著那座山，卻看不到回程的路。

好在本無似箭歸心，也不覺難過傷，畢竟當初來時就知回不去的。

收回目向城樓下俯瞰，寬闊的城道盡頭，約可見一對威嚴高聳的國界柱石。

前年秋末，就是在那對國界柱石前，李鳴被蓋上蓋頭，坐進了齊國迎親儀仗簇擁的喜轎。

那算是和蕭明徹的初次相遇，但他倆都沒能看見對方的長相。

當時并不好奇蕭明徹的長相，更不在意他是怎樣的。

那個時候，“齊國淮王蕭明徹”對李鳴來說，就像嵐城對過往商旅一樣，作用只是中轉落腳而已。

激這人和這場聯姻為帶來生機，心想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定會傾力報答。

但也就僅此而已。

萬事走一步看一步，時機到了，便會離去。

今時今日，就是當初心心念念的時機，只需順著嵐水河便能到達帝姬平君治下的夏國。

可李鳴卻發現，自己并沒有當初想象中那麼灑。

人生前十七年，是大魏儲君。

十七歲到十九歲，被幽閉在東宮，自己都不知自己算個什麼玩意兒。

然后，遇到了蕭明徹。

過去這一年多，不再是什麼儲君，也不再是“不知算個什麼玩意兒”。

大多數時候的喜樂悲歡都很簡單，很平凡。

食也，嬉笑怒罵；人前裝著萬般好，人后不藏小矯。

像天底下所有鮮活而真實的人。

這段經歷讓歡喜。

喜這段時里的自己，也喜這段時里的蕭明徹。

眼下天高海闊就在咫尺，知道自己一定還會遇到別的人，經歷別的事，重新擁有別的好回憶。

自信無論何時都能讓自己過得好。

但知道，再不會有第二個人說：李鳴，在儲位和你之間，我選你。

心中也再不會有第二次同樣的震驚、悸與滿足。

天意吝嗇，有些事，一生里只會遇見一次。

*****

回到嵐城驛時，穹隆已換做夜。

李鳴問大長公主的人要了壺酒，便進了自己房中。

自斟自飲一杯，等淳于黛研好了墨，便走過去提筆寫下幾行字。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

這是一首古老詩，現今已有人再提。

詩到此并未完，見停筆，侍立在旁的淳于黛慨萬千，小聲接了末句：“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你贈我木瓜桃李，紅塵煙火；我回贈你瓊琚玉，浮生靜好。

這不是為了答謝你，是求永久相好。

李鳴眼前微微濡，噙笑搖頭。永久相好嗎？不求這個的。

“淳于，扶我躺下。再把我的假死藥拿來。”

說話間，再度揮毫，筆走游龍，用最潦草勁疾的筆跡，落下最平淡卻最溫的結語。

【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祝有春風憐懷人，君子萬年長。】

*****

那假死藥的效果十分真，服下后會持續兩天兩夜呈現出“氣若游”狀。

世間萬事都是一回生二回，再次服下假死藥，李鳴很快就適應了那種輕微的窒息。

神魂墜黑暗，軀僵如縛，五漸漸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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