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這場還擊之戰的商榷，帳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分歧。

分歧的本在于，焦軍師等人無不認為皇太的決策太過冒險，儼然到了他們無法接的地步。

他們因此拒絕進一步的商榷，而再三請求皇太放棄這個想法。

為軍中謀士，他們知道，此乃很了不起的戰事謀，此中有見識有決斷有膽魄，但正因膽魄太過，他們實難應允。

看著乃至起施禮相求的眾謀士們，盤坐沙盤之后的青袍子卻未見搖：“諸位先生，我意已決。”

李歲寧從未對他們發過脾氣，也很刻意顯威嚴，甚至給了焦軍師等人溫和近人的認知。

而縱然是此時力排眾議，面上的神也依舊平靜，其角的戰傷淤青尚未退去，沒有任何表，卻清晰地傳達出了不容置喙的氣息。

的視線落在眾人上：“諸位當知，這是最好的選擇。”

“可您如今貴為儲君，乃萬金之軀！”

李歲寧：“所以諸位只認我之所貴，卻不認我之所能嗎？”

眾謀士被一噎，有人嘆氣，有人則焦急地看向崔璟，希他能將人勸住。

被眾人寄與厚的崔璟：“此行由我親自為殿下挑選隨行的兵馬。”

焦軍師等人眼前一陣發黑。

接著，聽著上首傳來的子聲音，則是黑上加黑——

“諸位先生若不抓替我出謀劃策，我便只有草草了。”李歲寧拿破罐子破摔的語氣說道。

“殿下這是我等死諫不！”一向自詡緒穩定的焦軍師覺得自己上一次這樣急躁，至得在二十年前了。

那上首之人的緒倒是異常穩定，看向一旁坐著的崔璟，頗覺新奇地道：“上將軍瞧見沒，我尚未登基，便要有臣子死諫了。”

焦軍師已經有點口不擇言了：“……您來日倘若登基，必然是個極費史的君主！”

李歲寧深以為然地點頭：“那到時含元殿的柱子怕是不能留了。”

焦軍師覺得自己簡直要昏倒了，且這竟似曾相識——八是幺妹肖似兄長！

這樣的拉鋸戰，持續了足足三日。

但這三日間，焦軍師等人也沒停下商議對策就是了，這源于李歲寧一句看似退讓的提議：“諸位不妨一邊勸我，一邊商議對策，且做兩手準備，豈不妥帖？”

看著被拿得死死的焦軍師等人，崔璟常覺好笑。

同在一起便是如此，無論多麼艱險沉重，肩上即便擔有萬重山，也總能被四兩撥千斤地短暫卸下。而于這息的間隙，便會讓人覺得這世間依舊值得。

最終的結果自然是完整的計劃有了，而李歲寧仍未搖讓步。

最后，李歲寧未再以玩笑待之，與焦軍師等人道：“我知諸位先生所憂，也諸位先生知我所憂。”

為軍師謀士，為主將而憂，乃是職責所在。

為一國儲君，為萬民而憂，同樣義不容辭。

看著起施禮的皇太殿下，焦軍師等人再無反對之言，唯有躬下脊背，深深施禮還之。

和崔璟一同從帳中出來之后，李歲寧暫時得了閑暇，正準備去看常歲安時，恰見阿點跑了過來，欣喜若狂地道：“殿下，小歲安他醒了！”

常歲安已昏迷多日，起初是不省人事，之后是半昏半睡，連續燒了兩日。

前日夜里，他昏昏沉沉斷斷續續地喊人，喊得多是“阿爹”、“妹妹”、“阿娘”。

一直照料著他的喬玉綿彼時驚出一冷汗，喊阿爹和妹妹沒什麼奇怪的，但一直喊阿娘……這就人瘆得慌了，常聽人說，人瀕死之際會看到已故之人，總不能是歲安阿兄的娘親來接人了罷？

可即便是歲安阿兄的娘親來接，也勢必不能放人離開的！

喬玉綿存下了誓要在鬼門關外與歲安阿娘搶人的決心，整整兩日兩夜都沒敢合眼。

直到常歲安終于恢復了一清明，生生熬過了這一關。

自那日從前線歸來，便一直極度繃著的喬玉綿只來得及松一口氣，待那口氣散去，便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李歲寧先問了綿綿阿姊的況，知曉并無大礙，才與崔璟快步去看常歲安。

常歲安勉強靠坐在榻上，后塞了幾只枕頭，上幾乎纏滿了傷布，僅能披一件外袍。

見著妹妹的一瞬間，整個人急速消瘦了一圈的常歲安倏然紅了眼眶：“寧寧，大都督……我又活過來了。”

他的聲音異常沙啞，聽起來像是換了一個人。

經過這樣一場生死，他眉眼間的神態也有變化，此刻不見慶幸，唯有茫然悲戚：“我聽說武虎將軍……”

他甚至很難再往下說，眼中已被自責占據：“都是因為我。”

他反復夢見了武虎將軍，在其中一場夢中，死掉的人終于如愿換了他，而武虎將軍活了下來……在那場夢中，常歲安只覺得很慶幸，原來可以死去也是一種慶幸。

活過來，睜開眼的那一瞬，他即陷煎熬的愧責之中。

“這與阿兄無關。”李歲寧糾正道：“此過在我。”

說：“是我執意從江都調兵。”

常歲安愣住一瞬，含淚搖頭：“不是的……若非得江都相援，死的人只怕不計其數。”

“若要追究，此過僅在我一人。”崔璟道：“當初是我將武虎將軍帶出了五虎山。而為此戰主帥，每一位將士的死傷皆是為將者的過失。”

無論是他還是李歲寧，自昭己過的神態固然不算凝重，卻皆發自心。

常歲安徹底愣住了，他還想搖頭，說不該是這樣算的，可到頭來，他卻突然明白了什麼，神態似痛苦哽咽，又似頓悟之外的迷惘：“我至今日才知，原來站得越高，活得越久，罪孽便越深重……”

李歲寧看著他：“阿兄如今已是一位合格的良將了。”

知自罪孽，知戰事罪孽，才能對戰爭存下真正的厭恨與敬畏。

活下去，擔下這罪孽，才有機會殺死更多罪孽，而在這過程中，務必要保證自己不被擊垮，不被吞噬。

這是為將者的必經之路，如同拆骨重塑的過程——這正是李歲寧格外惜武將的緣故所在。

常歲安垂首流淚，為何武虎，為死去的所有同袍，也為妹妹和大都督，以及所有為戰事而擔下了罪孽之人。

這一次，常歲安的沉默異常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