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了兩碗羊湯,斜立在攤前等,等得不耐煩,一會橫抱胳膊,一會反剪雙手,一會蹙著眉只管把某盯著,不知在想著什麼出神。素來都是他使喚人的,今日卻替人跑。玉在車著,有點怙惙。
不一時池鏡端著兩碗羊湯登輿,遞給玉一碗,又給了個羊餡餅,“好歹不論這起小攤的味道如何,先填飽了肚子要。”他自己只喝了一口就撂在一旁不吃了。
“你吃不慣?”玉一笑又道:“想來也是,你們家什麼山珍海味沒有,就是在外頭吃飯,也都是吃的大酒樓里的東西。”
“你把我看得過于金貴了些,從前南京北京兩頭跑,路上不拘什麼攤子野店,也是要吃一頓的。我早上吃過了早飯。”
“那做什麼還要白費買這一碗?”
池鏡把羊湯端起來吃一口,笑道:“怕你一個人吃覺得沒滋味。”他拿箸兒把這碗里的羊都去碗里,“多吃點,瘦得硌人。”
玉吃了小半碗吃不下了,池鏡永泉把碗給攤子上送回去,一時車又走起來,晃晃悠悠的,摧得人又昏昏睡。
“翔往常州去了,這一向你怎麼過的?”
“還不是就那樣過。”玉不能告訴他在這些日的苦,倒不是怕他心疼,何況還不到心疼的份上。只怕橫生枝節,因此胡說兩句混過去。
池鏡笑道:“那位大就沒趁著這空子為難你?”
玉也笑,“你把人想得也太壞了,我們大還不至于如此,就是吩咐些活計,也是我分的事。”
池鏡大約曉得是說假話,也不去追究。真追究出來過得很不如意又當如何?他不見得有那樣長遠的打算。因此一笑就罷了,“想你們大絕不能給你什麼好吃好喝,你要是缺個什麼使用,告訴我一聲。”
玉不說話了,他等片刻又笑,“你心里在想:‘有幾個錢就了不得,隨隨便便拿來打發人。’是不是?”
玉笑著低了低頭,“沒有這話,我是想說謝你,又覺得說出來言輕。”
“這倒是了,你和我還說什麼謝?我是怕你過不好,你的子是多一事不如一事,一定也不肯去對太太說,你娘家也幫不上你什麼。除了我,你還可對誰說去?”
彎著眼笑,“你有這心,我就心滿意足了。”
池鏡看一會,倏地湊在耳邊極輕浮地笑了聲,“這就滿足了?你也太好敷衍了,我還預備著心肝脾肺,連腎也掏給你呢。”
他湊得這樣近,又說著這樣的話,玉都要以為他是要親了,也做好給他親的準備。誰知他說完就退開了點,又挑簾子看,“到了,巷子里進不去馬車,只好勞駕你自己走一程。”
言訖先跳下車,又攙玉下來,“你幾時回家?”
玉還陷在他方才的輕薄言辭里,呆愣楞的,“大約后日。”
“想必你們那位大也不肯使車轎來接你,后日你在家等著我,我從史府下學過來,接你回家去。”
玉磨蹭著走進巷中,又回頭看他,見他也不急著登輿,還站在那里朝著微笑。心下有種說不出的煩惱,倒是頭一回看不清男人。
歸家已近晌午,秋五太太正在廚房里燒飯,聞聽得院門響,忙跑出來瞧。見只玉一人回來,當下便急得跳起來,“你二姐呢?!”
玉疲累得,只管沒打采地往正屋走去,“沒追上,跑了。”
秋五太太忙追進去扯,“跑了?跑哪里去了?就在你眼跟前,你還能放跑了?!”
“誰知腳竟這樣快,我追到那白水巷里就沒了影。我又沿路找了一早上,早起做買賣的那些人也都問了,人家說沒看著,我有什麼法?”
“和素日有往來的人家,你沒去問問?”
“素日就只和陳家李家的姑娘有往來,人家早就出了門子了,夫家又遠,您愿意去您去,我可是走不了。何況有那樣傻?就那兩個要好點的人,偏跑到人家去,勤等著您去找?我看早是就存了這份心,或許和那小夏裁暗地里早就商議好了的,親事不,兩個人就私奔!要不這不早不晚的,跑什麼?”
秋五太太怔了一陣子,忽地一屁落在凳子上,拍著直哭,“我的老天王爺啊!我怎麼就生了你們這幾個孽胎禍?還承你們將來發達了報答父母,誰知非但不上,反做出這沒臉面的事,我怎麼跟連家的祖宗代啊!”
玉腦仁給哭得發脹,懶得理會,只管拖著子上樓去,“您還是先想想怎麼和爹代吧,祖宗,哼,且遠著呢。”
一經提醒,秋五太太也顧不上罵了,忙掣了上的圍布往廚房里滅了灶火,匆匆換了裳趕去胡家報信。玉在樓上聽見咚咚咚的腳步聲,打急鼓一般,也懶得理會,只覺子沉重,倒在鋪上便昏睡過去。
醒來不知時辰,只是天昏地暗,一彎細月懸在支摘窗前,給那些釘著的板子橫七豎八地一割,月亮也了斷肢碎截的月亮。屋里冷颼颼的,那被窩睡這許久也睡不熱,連玉那一副行尸走也不在了,更添倉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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