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爬起來往樓下燒熱茶吃,走到樓梯口就曉得他爹回來了,能聽見他滿屋踱的腳步聲。再輕腳往下走兩步,果然看見他爹在那掉了漆的八仙桌前走來走去,反剪著手,佝僂著背,一時低頭長嘆,一時仰首嗟吁,仿佛在作詩。他是瘦高量,戴著帕頭,側面看去像細竹竿上挑著個裝酒的葫蘆,頗一文人雅興的意趣。
秋五太太自然是陪坐在一邊的長條凳上,不住在蘸淚,偶爾怯生生地斜窺他一眼,等著他雷霆發怒。
他久不發怒,有點不習慣,慌著出主意,“要不明日縣衙里頭去告?他們鄉下人難道有個不懼怕的?等差役尋上門去,不怕他們夏家不出人來,順便還要他們賠個十幾二十兩銀子!也讓他們吃吃教訓。”
玉循著木梯下來,一面搭話,“我看不好,鬧到衙門去,把玉找回來,以的子,到時候偏要一口咬定是自家愿的,爹的臉上也無。何況他們私奔,難道會想不到咱們會往他們家里找去,就肯回家?我看八是跑到別的地方去了。”
連秀才剛要叱他這老婆,聽見玉如是說,又下火去,瞅秋五太太一眼,“三丫頭說得有理,還不好
去報。”
秋五太太干瞪著淚眼,“那可怎麼辦?”
連秀才嘆道:“只好先往認得的人家先去問問,也不要說不見了人,只旁敲側擊打聽著就是了。若是問不著,明日我回胡家去,找個要好的小廝往那夏家去打探,再探不著,就托幾個相的差役幫著找。”
如此說定,留下玉看家,兩口子打著燈籠向親朋家中去問。玉栓上院門聽見打梆子,不過才一更,天黑得早。院里了風吹,進屋冷不丁給炭火一激,不免帶出一陣咳嗽。
把鐵銚子坐在爐子上,滿屋尋了遍吃的,有包玫瑰餅給娘藏在臥房的圓角立柜里,不知放了多久,早碎得掉渣,便捻著那些渣坐在爐前就著熱茶慢慢吃。心里一壁算著玉他們的船是走到哪里了,不知道路上有沒有見到夢寐以求的天空海闊?
忽聞得有人敲院門,大黑天的不曉得會是誰。出去開了見是個陌生的年輕婦人,玉疑,便笑道,“我是隔壁王家的。”
一聽聲音玉就認出是西坡的媳婦,是周梨娘。玉忙把周的力都調出來回以和善的笑,“原來是王家嫂子,還是頭回照面呢。嫂子有事?快進來說,外頭怪冷的。”
“不進去了,我就是來問問你吃飯沒有?沒吃快上我家吃去,我們家里正煮鍋子吃,也要人多吃起來才熱鬧,偏爹媽走親戚去了。”
玉寵若驚,客氣道:“多謝嫂子,我才吃過晚飯,就不叨擾了。”
那梨娘嗔一眼道:“吃什麼?我聽見你們家鬧了半日,仿佛是為你二姐的事,還有那個空閑燒飯麼?你不要和我講虛客氣,咱們鄰里鄰居的,一頓便飯有什麼打?”
于是拉著玉往家去,玉進了他們正屋里一看,長供案上點著兩只蠟燭,窗戶上還著大紅囍字,褪了沒打采的橘,他們親也近兩年了。
榻前八仙桌上也點著蠟燭,當中擺著個銅鍋,墩在小爐上咕嘟咕嘟冒泡,又擺著些切得薄薄的羊豬,及幾樣新鮮菜蔬,滿屋繚著一香氣,暖烘烘的。西坡坐在那里沒看。
梨娘闔上門便對西坡笑說:“你還干坐著做什麼呢?還不快搬了凳子玉姑娘坐呀。”不是責怪的口氣。
西坡應了聲,去墻底下搬了凳子來,才向著玉微笑點頭,“三姑娘。”
玉也微笑點頭,梨娘忙掣坐下,“他才剛關了鋪子家來,這鍋子才擺上,我們也還沒,你不要棄嫌,只管安坐著吃。”
“噯。”玉在西坡對過坐下,笑得臉發僵,“你們家小子呢?”
梨娘道:“爹娘抱著往親戚家去了,難得清靜這一日。要不是也不好你來,那孩子好哭,怪吵人的,素日沒驚擾著你們,我也不好意思。”
玉聽娘抱怨過,想必不在家時娘也沒朝人家指桑罵槐,自己也很不好意思,“我娘就是那張厲害,你們可別見怪。”
梨娘忙笑著搖頭,“你們不見怪我們就好了。快別說這些了,先吃飯,豬是自家鋪子里的豬,這羊是我爹晨起送來的。”
聽見說梨娘的娘家也是開鋪的,賣的羊,兩家人很算得上門當戶對。想必很能習慣的腥氣,因此近兩年的景下來,未見生怨,臉上還散著溫和氣的容。
相貌算不得好看,也不能算難看,條清瘦,臉盤子細長,顯得有點寡相。西坡雖然相貌段好,但是有些讀書人清冷的氣度,兩個人也算登對。他只顧著把碟子里的一片片搛去鍋子里,微笑著一言不發,只聽們說著家常閑話,也不看人,好像有點刻意避嫌的意思。
不過他向來話就,都不到奇怪。梨娘只顧著和玉說話,一面熱絡地給搛菜,生怕客氣著吃不飽。一會想起廚房里還有一塊年糕放在那里,便起道:“我去將那塊年糕切了來,下在這羊湯鍋子里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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