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死了,他連的都沒找到,他就這樣被養在了阿爺的邊。
吃的穿的用的,都比以前在狼圈裏好了很多,郎中偶爾也教他一些漢語,但更多的時候,他還是跟著兄弟姐妹們學習胡語。
他的兄弟姐妹們其實也不待見他。他吃的多,力氣也大,還抗揍,他們單挑幹不過他,就幾個人聯合起來圍毆。
阿爺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用他的話來說就是:
“打得好,打得妙,我的兒們才不能是綿綿的小綿羊。”
打贏了的,就能得到一些賞賜,有時候是從各國擄過來的人和戰俘,有時候是一些金子。
賞他的人都被他暗中找人送回了中原,金子就都留下來,做金塊藏起來。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留著那些金塊有什麽用,郎中需要用錢的時候,他會給一些。
從小到大,大大小小的傷他都過,上哪裏都有傷痕,除了這張臉。
他二十歲人禮生辰時,郎中已經人近中年,幫他梳好了一頭的長生辮,慈地看著他鏡子中那張臉笑著說:
“咱們小薩這張臉長得真好,以後肯定能討到媳婦兒。”
媳婦兒麽?
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他一個人活在這片大漠上,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自己留生路。
他其實想得很好,等他以後將郎中送回中原去,他就給族人喝的水井裏下毒。
大家一起下地獄,誰也別想活。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他還沒來得及把郎中送回中原,他就先被當做男寵送到了大昭。
被柳如鶴選中當做“男寵”送給薑清慈,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能遇見薑清慈,也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準確來講,薑清慈這個人本,就在他的意料之外。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他心裏就想著,這人紅齒白一副白臉書生的樣子,肯定很好欺負。
這種讀書人是這樣,心氣高,自尊心強,一言不合就是上吊以自證清白。但像薑清慈這種二話不說就砍了那麽多員腦袋的人,肯定不會上吊。
他隻用挑些難堪的、侮辱人的話激將,肯定能大手一揮揮軍北上滅了他的全族。
激怒的話是說出口了,他還沒等到手,就先和柳如煙兄妹倆打了一頓。
也不像他想象中的小白臉樣,揍人的力氣很大,也很疼,但又像是訓狗一樣,點到為止從不過分。
他從來沒見過這種人。
的緒太穩定,好像他說什麽都沒辦法激怒,大多時候都像阿娘口中的那些中原詩人。
詩人說,萬裏歸來愈,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是吾鄉。
他也沒問過南蠻好不好,太過閑適清疏,好像對什麽都能遊刃有餘。
偶爾他也會想,如果他能再更早一點兒遇見,更早一點兒到邊,是不是去南蠻的時候,他還能給做個伴兒?
需要伴兒嗎?
他也不清楚,的朋友多的,上九流到下九流都有,能為兩肋刀的不在數。
經常來找他喝酒,仿佛他並不是什麽份低下的質子;柳如煙也經常和他互毆,但那也不是因為他出卑微,偶爾還會按著他給他紮長生辮;柳如鶴他見得,但是要是回來,他們就能一起打牌喝酒。
知道和柳如鶴都是子的時候,他心裏還是有小小的驚訝的。
他忽然就想到郎中和他說的——“咱們小薩這張臉長得真好,以後肯定能討到媳婦兒。”
會喜歡他這張臉嗎?
他也看不出來,就是偶爾提著酒來找他喝酒的時候,正趕上他在練武,的眼神會往他的上瞟。他覺得應該是喜歡看他上的腱子的,就想讓上手來。
他覺得自己對朋友大方的,倒是不好意思了,還得要他抓著的手放上來。
但拋開這一點兒來講,對朋友也慷慨大方的。
喝酒吃飯都是買單,逢年過節也都有賀禮相送,也輸得起,打牌打輸了不會急紅眼,掏錢十分爽快。
雖然說是他的上司,但平時也不會管他太多,柳如煙不滿他拿著俸祿看話本子,也會把劉聞過來一邊寫一邊給他看。
幫辦事兒上了傷,也會請來最好的太醫給他瞧病。
他做質子那段時間,他上穿的服都用的上好的料子。
把繡娘帶到他麵前給他量尺寸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比阿娘對他還好。
跟沈確做敵的事兒他其實也想過,如果他也有機會的話,如果他能更早一點兒遇見的話,他還能堂堂正正和沈確競爭一次。
如果,他是說如果,一切都能再重新選擇的話,他覺得自己更願意是個徹頭徹尾的漢人,追隨從上京到南蠻,再從南蠻回上京。
但是一切都沒有如果,薑清慈也好,柳如煙柳如鶴也好,他遇到他們太晚了。
如果阿娘還活著,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
他不知道。
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從來沒想過這些。後麵終於有機會可以去想了,卻發現此路不通。
他本來就什麽都沒有了,要拿什麽才能把他們都留下呢?
柳如鶴領軍離開大漠的時候,扔給他了一壺酒。
夕日將頹,染紅了大漠。他好像又看見上京的左相府,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喝酒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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