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鉉已將大部分軍隊都遷出了,簪纓世家們也忙著搬回自己的郡之地,如今這座王城里,剩下的都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待這場大雪一停,殿下,你也該離開了。”
裴初為謝及音披上一件狐裘,自后擁住,枕在耳邊道。
謝及音微微側過臉去瞧著他,“你會跟我一起走嗎?”
“去建康?”
“去哪里都可以。”
“殿下這樣說,”裴初低聲嘆息道,“仿佛是要同我私奔。”
謝及音道:“我想帶的百姓一起走,并不多你一個。但你若是想回天授宮,我也不會攔著你。”
裴初問:“那殿下以后還想回嗎?”
“待戰事平息,胡人退去,自然還是要回來的。”
只是謝及音心里也清楚,不僅是大魏王城,更是兵家必爭的要地,胡人占領了,不可能拱手還回來。王鉉雖然打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算盤,可黃眉軍與胡人也不是傻子,能如此輕易地王鉉得逞嗎?
“不必蹙眉,殿下,”微涼的指腹落在眉心,裴初溫聲勸道,“只要殿下想回,就一定會是殿下的,委屈你在外面待些時日,總有一天,我會接殿下回來。”
謝及音看向他,“所以你不隨本宮一起走?”
“殿下若是再問,我真會點頭答應,那你從前為我費的苦心,可真就付諸東流了。”裴初說道。
謝及音默然不言,握住了他的手。
“我送殿下兩千騎兵,為殿下押送糧食,你離了后,取道荊州、徐州,一路沿汜水往南,直到建康。不是所有的百姓都會跟您走,也有一些人會在途中停下,人冷暖,都是常事。”
謝及音點點頭,“這些事我都明白,你留在,更要多加小心。”
兩人一時無言,相擁在廊下看雪,直到天完全暗下來,院中次第亮起燈火,照見雪地里一片朦朧。
第58章 名
城中風聲鶴唳, 聽聞胡人鐵騎和黃眉軍近的消息后,百姓們紛紛棄家而逃。
岑墨帶著府中侍衛到張告示,或讓城中小兒口口相傳, 說嘉寧公主的車隊愿意收留想要離開的百姓,有愿意追隨公主者,嘉寧公主會提供食和庇佑。
那些曾在城外過公主府布粥的外地難民都愿意追隨謝及音,城中的百姓則還在猶豫,只因這位公主的名聲實在不好, 天生一頭白發, 據傳是不祥之兆,克死了母親, 又失去了父親, 這樣一位公主殿下,真的能為他們提供庇佑嗎?
大雪過后的第二天傍晚,愿意追隨謝及音前往建康的百姓只有五千人。
識玉安道:“咱們有兩千兵,十二萬擔糧食, 只帶五千人走, 也是件輕松的事。殿下,人各有命, 他們既然不信任您, 便讓他們自己去扛胡人的鐵騎,您已仁至義盡, 不必憂心他們的生死。”
謝及音蹙眉嘆息道:“本宮雖居公主之位,從前并不在意自己的名聲,以為或令或惡, 只牽涉本宮一人。今日本宮才明白,君子應當惜名, 如雁鵲惜羽,要關頭,須以名來說服世人,保持名的高潔以維護號召力,這本就是皇室的職責。縱使百姓為流言所,本宮從前,何嘗不是有所失職。”
不甘心只帶走這五千人,識玉也不知該如何勸,裴初聽說此事后讓寬心,“聲實乃人造,殿下不必因此罪己,之后的事,我來替您想辦法。”
論及造勢,世上沒有人比得過天授宮。
當夜城中有流言傳出,說是天星芒大盛,將有神出世民,又有人看到一只白羽凰在護城河邊起舞,河水隨之起落,現出一塊圓石,剖之得玉,玉上有紋,約是個“嘉”字。
不知何傳開謠:西虎東狼奔,飛出白凰,鳥飛何鳴噦噦,忽起忽落永相隨。
這些神跡與征兆,無一不昭示著嘉寧公主是上蒼派來帶領百姓避開戰的神。裴初派天授宮的道士在民間四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搖對嘉寧公主的看法,打算追隨離開,前往建康定居。
謝及音聽說后頗有些哭笑不得,對裴初道:“我當是什麼好主意,原來還是天授宮裝神弄鬼那一套,難為你安排得如此真周全,竟真有這麼多人信這個。”
“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法,昔陳勝吳廣魚腹藏書、漢高祖路斬白蛇,用的都是同樣的方法,他們能用,殿下自然也能,”裴初道,“且殿下確實心系子民,怎麼就當不得神?”
謝及音捂住他的,面緋紅,“你再提這兩個字,我要懷疑你是在笑我了。”
裴初溫然一笑,從善如流,“不提了,我為殿下綰發吧。”
自他假死離開公主府后,今日這是第一回 。謝及音的頭發又長長了,逶迤垂在腰間,隨著他的手指游,宛若一緞華錦鋪陳。
裴初想起最初注意到,正是因為與眾不同的發。他對世俗的評判一向漠然,當時只是覺得生得好看,這世上千萬人,誰能發如華錦,綰作月?
吉兇禍福只是誣陷,然而令人怦然心的,卻是人為的附會無法更改的。
“殿下發與常人不同,無關吉兇,只是的余毒作祟。你因此而詰難,是世人負殿下,非殿下負世人。說你是惡兆也好,說你是神也罷,都是世人愚鈍,并不能折損你半分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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