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雨隨行輿抵達，第一時間，悄然住曳月樓。

    這是蒼山宮裏最高的一座樓，屬清榮宮附樓，兩邊建築以一淩空飛廊連架，畫棟飛甍，丹楹刻桷，中更是瑟瑟鋪地，貝珠為簾，裝飾細鋪陳華麗自不必多說。

    這也是以葉絮雨的份而過的最後一個夜晚了。

    待這一夜更遠盡，再一次出現在世人的眼前，的份已將不同了。將是會壽昌公主李嫮兒。

    這件事是由趙中芳和宗正卿二人辦的。明早穿的裳，戴的頭冠，此刻便靜靜展懸在的寢裏。裳和頭冠，在近旁那一架燭火燒得明亮的鎏金九枝燈的映照下，閃爍著瑩燦的澤。

    二更。絮雨沐浴出來，了無睡意，隨意掩，穿過幽浮暗香的寢，掀簾推門，行至臺，漫前方。

    明月懸在樓頂，近得若抬手可摘。

    在月照不到的蜿蜒起伏如龍脊的山巔線下，夜已是完全籠住這座白天去蔥鬱蒼秀的避暑勝山。不過半山以下，燈火又變煊亮。此刻，自所在的這座高樓俯瞰，山麓間如遊著條條火龍，而點綴其間的點點火杖和庭燎，又似天上神仙一時興起隨手拋散在了人間的無數星火。

    阿耶早些睡，明日早起。然而，今夜於而言，或許注定將是無眠。

    夢中的阿娘，總是聲聲勿歸。然而卻歸來了，甚至明日，就要做回阿娘或許不希為的人。若是有知，安魂否？

    還有阿公。一別之後，阿公杳無音訊。他是去了哪裏？一個人在外，腹可有溫粥食，落雨可有簷瓦遮？

    若是知道的決定，他又會是如何做想？

    在吹來的陣陣幽涼的夜風裏，思緒萬千，最後，又牽回到了白天皇帝和青頭的那一番"閑談"上。

    阿耶對他從來就沒有放心過。這一點絮雨早就清楚。那一番話，當著麵，阿耶的心思，豈會不懂。

    而他呢？

    不由又想起幾日前發生過的種種。

    他將從範家別院帶出，他們在西山老翁家中借宿一夜，接著，便是那個多事的盂蘭盆會之夜，隨後數日過去，直到今夜，此一刻，絮雨忽然到有些按捺不住。

    縱然不是出於這些天來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種種雜想，就算單單隻是出於他曾予的種種關照，仿佛也是應當和他道別的。

    以葉絮雨的份，在今夜和他道一聲別。

    返，下樓自一扇偏門走出去時，已恢複平常的裝扮。

    此刻，清榮宮和附近幾所宮殿的周圍已是完全安靜下來，所有閑雜之人皆被排除在外。今夜和接下來將要在此渡過的每個夜間，清榮宮周圍，除有定例的明崗一百二十人，還有不知多的暗哨，共同組嚴的夜間防衛。

    裴蕭元不在這裏。

    絮雨出宮，遇在宮外值夜的劉，告訴，裴郎君去了朱雀臺。

    明早，在行宮之南數裏之外一片廣闊的山麓平地之上，朱雀臺下，將要舉行一場盛大的講武儀式。兩萬名來自京畿的諸部將士已於數日前集齊蒼山，到時，破陣樂後，皇帝陛下將躬自循，親自校大軍於蒼山之南。

    今夜，在安排好清榮宮這邊的事後，韓克讓便又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與兵部以及其餘各衛頭統籌，最後排定明日講武之事。

    絮雨在張敦義以及他領的另兩名侍衛的跟從下，循道往朱雀臺的方向去，走不過數裏地，繞過一道猶如山門的陂梁，眼前霍然開朗。

    今夜，無數的營帳紮在了這道山梁之後，營房之中，皆為參加明日講武檢的士兵。到燃著熊熊的火杖。去，全部人馬好似剛結束了最後一遍的統合練，正在退場歸營。軍嘶聲力竭的吼聲，士兵雄壯的回應聲，戰馬在場地上來回奔騰發出的轟轟聲氣氛張嚴肅，又不乏和熱。

    場地太大，人馬縱橫拔調，天黑雜，絮雨尋，片刻後，終於到了他。

    他和韓克讓還有另些將模樣的人停在一個距朱雀臺不遠的地方。韓克讓揮著手裏的刀，向著前方和左右不停指點，去，像在談論明日講武行軍的路線。他立在眾人之後，影大半沒在火杖照不到的角落裏，並不顯眼。

    這時迎麵行來幾名方解散的士兵，一邊走著路，一邊說著閑話。

    "大家都在說，明日講武校之前，聖人有件重大之事要宣布，你們知是何事？"當中一人問。

    "不知！我也正想問呢！"另個士兵應道。

    "我問將軍，將軍竟然也不知道！"又一人道。

    "到底是何事？"夥伴更好奇了。

    "誰知道？罷了罷了，上麵的事，連大臣將軍都不知道，咱們怎麽可能知道。明早便都知曉了！"

    士兵們從邊走過。沒立刻過去，也停在一人燈黑的角落，耐心等待。片刻後，韓克讓說完了話，應是解散了，眾人三三兩兩陸續散開各自離去。絮雨到他又和裴蕭元說了幾句，大約也是關於明日之事的安排，最後，拍了拍他臂，應是他也可回去休息了之類的話，終於，人走了。

    朱雀臺附近，全部的人都散了，剩他一個。

    絮雨正要朝他走去，忽然見他轉，朝北而去。

    他出了營，繞過山梁，轉上一條小道，來到附近那條名為青龍河的水邊。

    河邊這時還有不士兵，或打著赤膊洗澡，或在沐馬，嘻嘻哈哈很是熱鬧。好些人到他，和他招呼，他也如常那樣回話，就這樣，沿著河畔，一路往北。

    起初絮雨以為他也是去夜浴的，或想尋個人的上遊之地，但漸漸地，直覺仿佛不是這麽回事。

    離營地越來越遠，河邊人也越來越，他不不慢，還在前行。絮雨轉頭對張敦義說，和裴蕭元約了今夜在前方見麵，此刻要去赴約，他原地等待，不許跟來。

    張敦義顯然有些不願，然而在用命令的口吻又重複一遍過後，隻能遵從，停下腳步。

    絮雨繼續遠遠地尾隨。此時水邊已經空無一人。山月當空，水麵泛著粼粼的白。絮雨到他忽然停下，仿佛在原地立了片刻，接著，邁步繼續前行，再眨眼，人便消失，仿佛憑空不見了。

    絮雨奔到他方才停過的地方，這才發現，前方是片生滿了雜草的陂地，再過去，是片野樹林。

    下了坡，在周圍找了許久，一無所獲。思忖片刻，無可奈何，正要放棄，掉頭回來，忽然此時，兩道人影從前方的一簇樹影後走了出來。

    距離有些遠，林邊的月又疏淡清淺，不能完全清人的樣貌。但憑形和那人轉臉剎那留給的略印象，還是認了出來，是甘涼的那位何晉。

    如此之巧，白天青頭剛提過他，今夜竟然就在這裏到了他。

    他應當是在甘涼，或者東都，而非出現在蒼山。

    幾乎是下意識的一個反應，立刻矮下去，將自己藏在了近畔一片茂的野草叢中。

    裴蕭元和何晉應當會麵完畢了，兩人在那裏分開。過草叢隙，絮雨到何晉轉離去，迅速匿在了野樹林裏。裴蕭元在原地立了片刻，接著，邁步，很快，也從不遠之外的近畔走過，回往蒼山行營，影消失不見。

    他二人都走了，隻剩絮雨一個。

    在風刮過附近草陂野地所發出的不絕於耳的一片聲中，隻覺自己手心沁汗，心跳得厲害。

    也不知為何，今夜的這個意外發現，或許是親所見，竟比在盂蘭盆夜從阿姐口中獲悉他去見了李延，仿佛還要令到心神不寧。

    在怔了良久之後，終於，回了神，按捺下變得愈發紊的一片心緒，想先回去。

    剛一下，忽然，到一側的肩一沉，若上了沉重而堅的鐵。

    幾乎是同一時刻，脖頸隨之生出來一般的寒意。

    是一把刀，無聲無息地自後探來，架在了溫熱的頸之上。眼角的餘，已是到刀鋒上倒映月而暗爍著的一道冰冷的寒芒。

    閉了閉目，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從藏的那一團漆黑的草叢裏慢慢起，緩緩地轉麵，向了後那正架刀在自己頸上的人。

    的眼眸對上了另外一雙眼。在對方那幽暗的睛瞳之中，掠過一道異。執刀的那一隻手頓隨之了一下，接著，自頸上收刀，將刀迅速歸鞘。

    此時，方才消失在林子裏的何晉也去而複返，向著這邊極速奔來。

    “葉小娘子！怎會是你？”

    到了近前，他認出，震驚之下失聲喚道，隨即生生地停下腳步，立在了裴蕭元和絮雨的中間。

    絮雨沉默著。裴蕭元起初也沒說話。何晉兩道目在絮雨上來回打轉，麵遲疑之，最後他向裴蕭元，帶了幾分試探似的，了他一聲。

    "郎君？"

    “無事。給我了，你去吧。”

    裴蕭元說道，語氣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