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神洲,便是昔年武道第一人的張條霞。
浩然天下這邊的最後一位分,便是刑豪素。
青冥天下,則有一個真名朱大壯的得道之士,此人道號極多,比如“綠萍”,現在是汝州山上第一人。
鄭居中停下腳步,笑道:“黃鎮是在守株待兔,他野心極大,真正圖謀,不只是爲了噁心陳平安,他還要試著殺一殺陸掌教。”
世上有些人,吃過苦頭,便要吃人。
可惜黃鎮還是膽子太小,送上門的機會,都不敢抓住,一顆道心疑神疑鬼,生怕他鄭居中想要來一手黃雀在後。
倒也不奇怪,黃鎮若是一直膽子大,恐怕也見不著他與陸沉。
陸沉滿臉無所謂,從袖中出一本書籍,撕下其中一張書頁,很快便折出一盞蓮花狀的紙燈。
手託蓮花燈,陸沉突然問道:“按照崔瀺的計劃,若是殺了姜赦,以後的兵家,誰來做主?”
鄭居中微笑道:“陸沉既然憊懶,又何必追問謎底。”
陸沉朝那花燈輕輕呵了一口氣。
一個覺字,兩種讀音。天壤之別?音異意同?
置於長河的陸沉眼神恍惚片刻。
輕輕一推,如放河燈。
吾輩人生何似一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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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赦被強行拽一地,是一蒼茫無垠的古戰場址。
青天的蒼翠,就像要滴落在大地上。
可見一座曾經讓男子地仙就神位的通天飛昇臺。
除此之外,遙遙可見西北方位,一接引雲壤的天柱呈現出傾斜狀,全無頹然之,氣勢猶壯。層層雲海如各篆文,一串串沉悶雷鳴響激盪迴響。遠古歲月,天地神祇,昭布森列,道法流轉,循環不息,人居其中。此時此刻,陳平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爲姜赦設置了一長河疾速回旋不已的低窪渦流,與那艘依舊泛海浩然的夜航船,看似距離薄如紙張,實則路途遙遠超乎想象,道上兩地,已經不可以用相距億兆裡計算。
水火之爭的起始戰場。
姜赦將手中那桿長槍“破陣”往地上重重一,憑此試探這方天地的虛實,得出的結果十分明確,真的不能再真了。好!好極了,正合吾意!
姜赦被迫置於此,一再悉不過的渾厚古意籠罩心神,更加證實了此的並非作僞或是什麼障眼法,雖無半點畏懼,反而愈發鬥志昂揚,這位經百戰的兵家初祖,仍是不由自主心絃繃起來,不敢有毫小覷,對方畢竟擺出了這麼大的陣仗,引發了變天的異象,姜赦心深,終於將那姓陳的小子,第一次視爲可分勝負的敵手。
只是姜赦很快便不由得想起諸多故事與舊人,見那尊東道主,還在緩步沿階而下,彷彿暫時沒有手的想法,姜赦便也不拘著信馬由繮的繁雜念頭,由著心神恍惚片刻,終於回過神後,姜赦緩緩蹲下,雙指撮起些許泥土。
浮雲歸帝鄉,滄海塵土。悠悠萬年猶如昨昔一霎。
姜赦稍微視線上挑幾分,遙那位即將走至神道臺階底部的男子。好個無量境界,無垢金,無上神位……終於吃飽喝足?總算越來越是半個一了。
一雙粹然金的漠然眼眸,材修長,著青衫,雙手袖,道氣磅礴,神完氣足。他長久沉默,與姜赦對視。
姜赦深呼吸一口氣,站起,拍了拍手掌,環顧四周,只是一個簡單的拍手作,姜赦周遭地面便升起了幾條地龍捲,氣勢洶洶一直往外席捲,地上塵土飛揚,條條陸地龍捲高達數千丈,可是相較於此方境界,它們依舊渺小如野草,足可見何其天高地闊,何等戰場廣袤,姜赦心隨之一闊,笑道:“主人待客周到,確是遞拳的好地方。”
雙方都沒有著急手,理由很簡單,當然是各有所求。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廝殺,註定影響深遠,狹路相逢,道上相爭,任何一方都不願意出現任何紕。
驀然天地開,一道氣勢恢宏的金虹從天而降,打破屏障,剎那間落在神道臺階之上,整座天地隨之晃不已,只見那位材高大、袂飄搖的白子,現於陳平安旁邊,只是所站位置,低了一個臺階,雙方高卻是相仿,斜睨遠小如芥子的姜赦,與陳平安微笑道:“主人。”
陳平安面無表,向下走出一個臺階,點點頭,“百年之約不得不提前了。”
持劍者的到場,引發一場聲勢愈演愈烈的天地震,如同將整座巨嶽砸一湖泊,一氣流轟然散開。
姜赦站在原地,紋不,任由那道氣機橫掃而來,湊巧擋在路上的兩條陸地龍捲,頃刻間被那道長河水流撞碎,姜赦瞇起眼,無限劍意撲面而來,姜赦甚至沒有去拔出邊那桿矗立大地之上的長槍,任由劍意一衝而過,雙袖獵獵作響,有一陣陣細微的帛撕裂破聲響,可姜赦一副魁梧形,始終巋然不,如中流砥柱分開一條滔滔長河。
片刻之後,姜赦神如常,只是擡起手臂,隨便揮幾下,將邊殘留劍意打散,周邊無限金搖曳不定,“持劍者要不是在天外跟披甲者打了一架,我還真會被你們這對狗男給唬到幾分。”
陳平安聽聞此言,一念不起,心無波瀾,準確而言,遠古神靈皆是無心的。
故而後世纔會有得道之士,認爲某種意義上,修道之人,一點一點摒棄七六慾,終於獲得修道之初夢寐以求的不朽和長生,宛如神殿,既是無限的自由,又是永恆的牢籠。
後世大量獲得朝廷封正的山水神祇,和那些自立祠廟祠神靈,塑像矗立神臺再高,神位金再純,卻還是或多或保留了一執念,或是某個發心,或是某種獲得天地人認可的宏願,或是能夠越幽明、能夠與道相契的一縷意念,諸如種種,都如一枝金荷花亭亭立於長河當中。生爲過客,天地逆旅,任你是追求長生久視的煉氣士也不能例外,唯有一位位人間香火的神靈,纔可不似浮萍隨流水。
年時在楊家鋪子的後院,傷很重的陳平安沉睡如“小死”。楊老頭曾經問過寧姚一個古怪問題,心聲是何人之聲。
陳平安心湖的舊記憶和新思緒,沒有前後之分,快慢之別。都像是一部早就寫好版刻的書籍,固定在一頁頁紙張上邊的文字。
神道臺階那邊,更是不以爲意,淡然笑道:“好大一隻昔日螻蟻。”
姜赦眼神熠熠,放聲大笑,瞧著那位至高神靈的金眼眸,擰轉手腕,晃了晃手臂,“別忘了,登天之前,人間道上,第一位手刃神靈,單憑雙拳碎金者,姓姜名赦!”
陳平安稍微擡了擡眉眼,向那位兵家初祖,心意微,自己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樁軼事,難怪一場共斬過後,姜赦軀被拘押在古星熒,必須承萬年刑期,一武運雖然連同軀被瓜分殆盡,但是魂魄二的置,好像還是給了三教祖師一個不小的難題。這算不算是老話所謂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若還是那位一年到頭待在城頭上喝西北風的年輕,此時恐怕就要施展某種本命神通,撂下一句怪話了,“前輩運氣這麼好,竟能湊巧與那姜赦同名同姓?”
那幾年,雖然有些孤單,說話還是很隨心所的。孑然一,苦中尋樂,倒也自在自由。
持劍者殺力是高,毋庸置疑,可惜先前爲了斬殺同等神位的披甲者,傷不輕,故而持劍者如今距離神圓滿之境地,差了太多太多。上次在古怪山巔,熒道場中,姜赦故意言語挑釁,得償所願,捱了幾劍。持劍者如今殺力高低,經過一番縝推衍,姜赦已經大致有數了。至於姜赦的這份心思,想必陳平安和持劍者都是心知肚明,只不過一個沒有攔著“劍侍”出手,一個本不屑藏什麼。
姜赦嗤笑道:“要不是披甲者先跟小夫子廝殺一場,估計披甲者又有自己的打算,你未必能夠如此撿,由你剝甲斬首。”
距離那場中土文廟議事,長河之畔,這纔過去幾天,於這尊神祇而言,便如人間的純粹武夫,尚未來得及更換一口純粹真氣。
那部記錄千萬神祇名號、神職的老黃曆,徹底翻篇多好,讓人間變得清清爽爽。你這位持劍者,何必學那鬼祟,長久魂不散。
姜赦搖搖頭,眼神憐憫。屬於你們高高在上的時代,終究是早就被打得稀爛了。何必強撐,茍延殘,不肯認輸?
遠古天庭五至高,十二高位神靈。爲了保證神道香火不絕的青天君,畫地爲牢一萬年的男子地仙之祖,不惜耗費剩餘神,爲周和阮秀那撥登天者,重啓飛昇臺。之後馬苦玄敵不過同齡人的陳平安,被斬碎前部的大道腳,馬苦玄也算與雷部前做了切割。
現如今就只剩下這位持劍者,獨自“依舊”。
姜赦以掌握拳,輕輕舒展筋骨幾分,向那個陳平安。眼前“人”,雖非真實,也不差了。
誰都不是那個一世俗意義上的什麼轉世,已經重返舊天庭、再次豎起神道旗幟的周不是,浩然賈生也好,蠻荒文海也罷,周就是周。
依然待在人間落魄山的陳平安,出普通,自然也不是。不過是個贏下桌上全部賭注,大小通吃的命之人。
他們各自的半個一,都是各憑道力心力,爲繼承者,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自求多福,自助者天助之。
最終聯手造就出今日格局,一方居高臨下,俯瞰人間大地,一方腳踏實地,仰頭與天對峙。
三教祖師共同散道,圍堵舊天庭址,不單是針對周,更是限制所有神道,無形中讓此格局更加堅固。
姜赦不得不承認,一個沒什麼特殊前的陋巷孤兒,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確實不太容易。
姜赦冷笑道:“你們讀書人,有心算計人起來,步步爲營,環環相扣,髒是真的髒。”
陳平安笑道:“既然是同道中人,姜道友何必妄自菲薄。”
姜赦此刻並不好,總計五份武運。青冥二浩然三,一場訌,攪得人靈氣天翻地覆,山河震不已,好似兩軍對壘,以二打三。
姜赦心自嘲一句,果然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陳平安微笑道:“喝快酒,容易醉。”
姜赦笑道:“事已至此,就別藏掖了,其他援手何在?”
一起上,姜某照單全收便是。
當姜赦雙膝微曲,剎那之間,以他爲圓心,萬里大地,往外崩裂出無數條壑。
陳平安記得崔師兄說過一句話,年輕人就要有年輕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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