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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1273.第1273章 野田黃雀行

道觀新收的護山供奉,閽者古鶴敏銳察覺到觀外出現一氣機漣漪,職責所在,立即從耳房中大步走出,要去會一會那廝。只見這位“道觀新任看門子”,頭戴一頂紫金冠,外穿淺絳綢子長罩寶甲,腰繫青玉帶,手捧一支漆黑如墨的鐵鐗,威勢赫赫,站在階上,一雙眼眸

閃爍,厲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速速止步,膽敢擅長本觀,小心頭顱滾地。”

不速之客,是個青長褂的儒雅老人,暫時看不出道力深淺,不像什麼大人,更似書齋老學究,州縣的幕客。

那人聽見古鶴的恫嚇,並無言語,只是看了眼這位觀道觀的陌生面孔。

古鶴卻只當是對方被自己給震懾住,心中自得幾分,打量這位強自鎮定的青衫客幾眼,細胳膊瘦的,可別被道爺嚇破了膽。瘦竹竿似的王原籙,作爲觀主首徒,關於待客一事,先前有提醒過古鶴,來者是客,能夠一路風到這邊混個臉的,要麼是慕名而來,要麼與師尊是舊識,沒

必要傷了和氣。能幫忙通報就通報了,最不濟也記錄在冊,回頭彙總,讓師尊過一眼,有個數。

古鶴卻總覺得如此綿風格,不是個滋味,陣仗太小,排面不夠。配不上觀道觀的名號和碧霄主的名頭。

便與金井道友一合計,搗鼓出這麼一份更能震懾人心的開場白,這就先聲奪人,好教天下道都曉得此地的門檻,高!

古鶴雖然喜歡講排場,卻沒有要借勢欺人的念頭,那也太跌價了。見那不請自來的訪客並無頂撞冒犯自己的跡象,便言語婉轉幾分,“小子莫要裝聾作啞,吾家道場規矩重,等閒之輩,不可將此地視作遊覽之地,你這後生小心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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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了吾家觀主的清修,吃不了兜著走。”

重話也說了,好話也講了,若是這廝不知輕重,猶不領,回頭道觀裡邊多出個打雜的長工,與自己跟金井道友作了難兄難弟,倒也熱鬧些?年道聞聲趕來,瞧見門外那位面無表的青衫客,就跟見著鬼似的,荀蘭陵竟是難得如此禮數,畢恭畢敬打了個稽首,口呼“青主前輩”,還不忘祝語一句“

萬壽無疆”。

陳清流笑容玩味,僅是點頭致意。

古鶴急急以心聲詢問道:“金井道友,莫非來客是位了不得的能人?”不等古鶴補救一二,年道來不及解釋一番,手捧麈尾的老觀主已經走出大殿,徑直來到這邊,到了道觀門口,走下臺階去,期間與古鶴肩而過的時候,順

便提醒一句,“你欠貧道一個境界。”

古鶴如遭雷擊,。先前姓陸的那廝,騙我說觀主你已經躋十五境了,我一顆赤子之心,信以爲真,怎就欠上境界了。

下了臺階待客,走到陳清流跟前,老觀主笑呵呵問道:“青主道友,此次遠遊,跟中土文廟報備了沒?”

以陳清流的劍,想要越天下,輕而易舉,尤其是涉及長河,更是陳清流的拿手好戲。所以此問,有種故意揭短的意思。陳清流微笑道:“當然需要報備,如今文廟規矩與碧霄道友的道觀一般重,我又不是愣頭青的歲數了。壯志逐年衰,白髮漸次多。既然上了年紀,要服老。何況耽

誤了三千年修道,境界停滯不前,道力沒有毫的增進,偶爾出門拜訪故友,哪有臉跟文廟這類東家擺譜講排場,只能循規蹈矩請辭告假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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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鶴道心一震,好傢伙,這就當面告上狀了?怎的,如今浩然那邊的修士,前有陳平安,後有眼前“青主”,難道都是這般記仇,小心眼?

老觀主慨道:“曾經的青主道友,何等意氣風發,眼中哪有什麼大道藩籬,條條框框。”

陳清流不以爲意,“好漢不提當年勇。”

老觀主問道:“既然去過蠻荒,見過之祠道友了?”

陳清流點頭道:“關係一般,話不投機,只是小聊了幾句。”

老觀主笑道:“開天的之祠畫地爲牢,斬龍的青主束手束腳。貧道都認了些什麼朋友。”

陳清流看似隨意道:“由恨轉憐,由生憎,這一場因果束縛,人間大道變‘天厭’死結,需借他山之石以攻玉,陸沉誤我多矣。”

時所見世界是一線,直來直往,簡單明瞭。壯年時所世界一團,恨糾葛,皆麻。

古鶴聽得如墜雲霧,荀蘭陵卻知厲害。陳清流這輕描淡寫幾十個字,卻道破了三千年前那場斬龍一役的前因、過程與後果。老觀主率先挪步,帶著陳清流一起隨意地,彷彿是要挑選一地界,最宜賞景人間大地,緩緩說道:“歷來自行證道者稀,藉助外力劫者繁。一條脈絡之上,

陳清流攬因果,齊靜春挑天劫,起了個好頭,收了個好尾。難怪你們會相見投緣,原來是慨然心的同道。”

陳清流說道:“可惜齊先生的小師弟不聽勸,死活不願置事外,總想要迎難而上,纔算不辜負他人期。”

老觀主笑道:“年輕人都這樣,當立第一等志。”

陳清流說道:“年輕人一多,愈發顯得天下老。”

老觀主問道:“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可有想好如何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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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流出大拇指,眉心,“謝師姐跟那孽徒,脾氣一個比一個犟,怎麼管。”

在相互間知知底的碧霄主這邊,陳清流也懶得如何掩飾,沒啥家醜不可外揚的。

遙想當年。

古今,青衫無二。天風駕海,崢嶸立浪。

仙君擲劍,擊水萬里。匹夫一怒,百川如沸。

道觀門口那邊,王原籙雙手袖,蹲在門口臺階上,輕聲問道:“金井師兄,誰啊,能讓我們師父這麼厚待,主出門相迎。”天不怕地不怕的燒火子,獨獨對那位青主前輩比較犯怵,只敢含糊其辭一句,“此人劍極高,殺心奇重,卻喜好以讀書人自居。道場還在桐葉洲那會兒,每隔

一段歲月就會更換容貌、份,主拜訪咱們道觀,師父對這位道友,額外青眼相加。每次聚頭都不聊。”

古鶴小心翼翼說道:“金井道友,我是不是踢到鐵板了?”

荀蘭陵瞪眼道:“怪我咯?!”

道爺讓你不可墜了吾家師尊的威風,不是讓你半點眼力都無,見著了誰都敢吆五喝六的。

古鶴怨誰都怨不到金井道友這邊,故作豪邁,灑然笑道:“這筆賬只管記在道爺頭上。”

王原籙點點頭,風骨凜凜的仗義好漢,以後有機會可以拉上戚鼓,他們仨一起遊歷各州。

以前都是他幫戚鼓背鍋,吃苦不小,若能找到一個願意主把鍋頂在腦袋上邊的,何樂不爲。

終於揀選一絕佳地點,老觀主看向那座天下,唏噓不已,問道:“那就容我輩袖手者,斗膽居高臨下,送別一場人間逍遙遊?”

來這邊本就是爲了此事,陳清流點頭道:“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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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一位白年郎,手指青天,說過一番赤誠言語。

在那更高的天空中,總要有一兩聲鶴唳嘶鳴,離地很遠,可就是會讓人到悲傷。仰頭見過了,聽過了,就讓人再難忘記。

————

幽州地肺山,既是符籙派祖庭,此外道士煉丹一道的造詣就,甲於天下,名副其實。

材高大的青年道士,心微,便放下手頭的一部道書,走出樓外,看那羣山間的雲海舒捲,偶有羣仙鶴悠悠掠出白雲,飛青天。

一座地肺山,人間七十二福地之首,還擁有一座第六天。此山恰似一位功德圓滿、契合天道的得道之士,能夠自行吐納煉氣。

一州靈氣主匯聚此地,好似臣子來這邊朝拜覲見九五之尊。山水靈氣匯聚座座雲海,聚散有常,淬鍊爲一磅礴道意。

道士能夠在這裡修煉,時時刻刻有如天助,自然事半功倍。

好一世間罕有的天福地,當之無愧的道家聖地。

自負如他,都要覺得佔據此地,實屬德不配位。一位老道士走到這邊,見著了那位未卜先知的青年宮主,停步打了個稽首,神歉意道:“翠微宮尹仙,拜見宮主。山中有貴客登門,是那弘農楊氏一撥負氣運

的年輕子弟領銜,指名道姓要見宮主,他們說有事相商,十分要,務必要與宮主面議。尹仙失職,連累宮主分心。”

錐略過尹仙的那番客套話,微微皺眉,自嘲道:“一幫臭未乾的頭小子,與一個只是掛名的宮主能聊什麼正事,聊白玉京沒了道祖如何是好麼。”

這話如何讓尹仙接話。

錐說道:“尹仙,直接跟他們說我一句近期不見客,若是識趣,他們留在山中隨便賞景,再有糾纏,就直接打下山去。”

尹仙言又止。

幽州地界,華宮,守山閣,弘農楊氏,呈現出三足鼎立之勢,關係一直不差,未曾締結紙面結盟約卻勝似盟友。

尤其是高孤最重的弟子,就出弘農楊氏,有這層香火在,一山一姓更顯融洽,道士世與上山訪仙,各有首選。

尹仙說道:“那支上山隊伍當中,藏有奇人異士。”

錐淡然道:“棘手?那就讓高拂手持符劍,請出那尊太乙山神。”

太乙山神,正是地肺山的地主,華宮的護法神靈。

尹仙聞言便面有難,那位地位崇高的山神,就是師尊在世之時,也是能不打擾就不打擾,一向視爲平輩道友,從無調遣驅使的先例。

雖說高師弟如今是名正言順的一山之主,可要讓高拂手持信請神出山,尹仙實在是難以啓齒,萬萬開不了這個口。

錐面譏笑,問道:“若是高拂爲難,那就由你親自手。什麼時候華宮宮主見不見客,都需要看別人的臉了?”

這位材高大的青年道士,作爲一個外來戶,剛剛落籍華宮譜牒,莫名其妙搖一變,就了華宮當代主人。

但是祖師高孤,執掌權柄三千年,何等積威深重,沒有人膽敢質疑高孤的決定。

先前一場缺了祖師爺、多了個陌生青年的祖師堂議事,並無任何波瀾,整座地肺山,對於高拂接任山主,同樣沒有任何異議。

不吵不鬧,雲淡風輕,各自修行,依舊清淨。

尹仙點頭道:“我這就去親自待客。”

錐說道:“不能高孤死了,外人就可以不把華宮主人的法令當一回事。”

尹仙聞言神一震,神采奕奕,沉聲道:“是極!”

錐心中嘆息,尹仙最是尊師重道,以此激將,正中肋。

境界高如尹仙,依舊難以徹底斷絕紅塵,修道之人,心中掛礙猶如日月空懸。

山外有山外凡俗的萬丈紅塵,山中有山中道人的因果纏縛。高孤問道白玉京之前,就留下兩件宮主信和一封信,讓住持事務翠微宮的親傳弟子尹仙,一位老持重的仙人境道士,負責公佈容,將一把象徵地肺

山法統的符劍,予新任山主高拂,同時將代表華宮道統的一件法袍傳給了宮主錐。

繼任山主之位、統率整座地肺山數十個大小道脈的高拂,如今纔是剛剛躋的玉璞境。

所謂“才”,不是說高拂道齡太大,境界高低。而是爲地肺山的山主,只是玉璞境,有點不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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