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祖祠裏供著數不清的祖宗靈位，因擔心風雨烈日蝕壞了木質牌位，祠堂的窗扇常年由簾帳遮得嚴實。

    門一掩，氣氛厚重的祠堂便在靜謐之下憑空生出了兩分人骨悚然的森。

    香火細煙繚繚，昏黃的燭火模糊照亮牌位上一個個或或生的名姓，徐青引跪坐在團上，麵淡然地看著最下方寫著“李風臨”三個字的靈牌。

    的侍遠遠站在亮的門口，目膽怯地掃過左右牆角的昏暗，麵有些忐忑，顯然有些害怕這供奉亡人的地方。

    徐青引平日燒香拜佛，好似信奉鬼神，此刻倒是半點不怕。

    點燃黃紙丟喪盆，一張一張燒得慢，每一張都撕開了才扔進去，落盆中的一瞬便被火苗焚了灰。

    民間有種說法，紙錢若是沒燒，下麵的人也就收不到這錢。

    徐青引臉上沒有方才見林鈺時的熱切笑意，火晃過冷淡疲倦的眉眼，一素淨白裳，看著倒像個漂亮的鬼。

    低聲對著李風臨的牌位道：“別怪我這幾月不來看你，年前你那好弟弟將我從府裏逐了出去，我不便來李府，今後怕也不能常來。這錢你自己在下麵省著些花，用了可就沒有了。”

    一番話說完，祠堂又安靜了下來，侍不敢在這時候搭的話，那冰冷的靈牌自然也不會回答。

    徐青引顯然已經習慣了此刻這般略顯冰冷的靜謐，也不需要旁人應的話，繼續道：“別怪我吝嗇，怨我為什麽不給你多燒些，我也沒多銀子。你知我不是做生意的料，你留給我的鋪子生意不太好，勉強能維持生計，再多也沒有了。”

    燒完一疊紙，又拿起一疊繼續：“前些日我回了趟娘家，來回路上耗去快二十日，想著回家看看家人。可拿不出錢，到哪都嫌，往日一口一聲‘姐姐’喊得親熱的銘哥兒不再熱絡，爹娘看我的眼神也頗嫌棄，話裏話外都在怨我怎麽如此沒用，連你們李家這到手的金柱子都抱不穩。”

    徐青引的話聲略顯悲涼，說到此自嘲地笑了一聲：“他們隻會埋怨，哪知我沒下過功夫，我都已放下臉皮甘願給你弟弟的做妾室了，可人家不要我，我有什麽辦法？”

    絮絮叨叨地對著死人的牌位話家常，仿佛那早亡的夫君還活著。

    毫不避諱的話門口的侍聽見了，驚得心頭發麻，忍不住提醒：“夫人，這話若郎君的在天之靈聽見了，怕是要怪罪。”

    徐青引沉默了片刻，像是覺得這話好笑，反問道：“在天之靈？”

    抬頭看了眼黑漆漆的房頂，要看看這靈在何：“他若當真在天有靈，為何這些年就隻是冷眼看我在世間苦，連場夢都不肯托給我？”

    低下頭，嘲弄地勾了勾角：“當初爹戰死，他遠在關外，婆婆一病不起，二郎又年，是我伏低做小去同外客周旋，盡百般刁難。我遭人口舌，人唾罵時他在哪？我無人依傍被外人怨恨時他又在哪？”

    說著，語氣裏出分恨意，眼中也不由自主浮了淚：“有哪個人如我這般，嫁與夫君多年隻見過寥寥數麵，到死連副骨都看不見！在李府最難之時，我不躲不避，同甘共苦，已是仁至義盡，他一走了之落得個輕鬆，不想活著的人是哪副鬼樣子，如今有什麽資格怪罪我？！”

    侍一路看著熬到今天這地步，親眼目睹這些年的不易是如何一步一步銼磨掉的好脾，見對著郎君的靈牌痛訴，也跟著紅了眼。

    的夫人，曾也是如春花般的好姑娘。

    徐青引偏過頭去，狠狠了一把淚，發間銀簪出，摔落在地，發出“噌”一聲脆響，回頭怔怔看著摔在盆邊的銀簪，半晌沒。

    侍見此，忙上前撿起銀簪遞給，徐青引著手接過，低聲道：“出去吧……”

    侍擔憂地看著纖細的背影：“夫人……”

    徐青引背對擺了擺手，像是再不住淚意，聲音哽咽道：“出去吧……我同他說會兒話。”

    侍“噯”了一聲，歎息著應下：“是，夫人。”

    房門在後緩緩打開，發出咯吱的耳長響，明春流瀉進屋，照在徐青引素白的裳上，但很快，這又一點點在逐漸合上的兩扇門見收一束，“砰”的一聲，消失不見。

    祠堂重新歸於平靜，徐青引跪在團上，低頭仔細著簪上雕打的迎春花：“這簪子，是你當初在邊關親手一點一點打了帶回給我的，這麽多年，我一直收著。”

    掏出帕輕輕去迎春花瓣上幾乎瞧不見的一點塵灰，又將簪子回了發髻中：“從前你遠在關外沒法護我，我不怪你。隻是如今我要為自己求，你也不要怪我。”

    像是怕他不答應，又看著他的牌位緩緩重述了一遍：“你不能怪我，李風臨。我嫁給你時，是想著一生一世和你好的。”

    盯著牌位上“李風臨”三個字深深看了一眼，而後起朝外走去，決絕又顯蒼涼的話音留在後：“你要是不肯，那就化厲鬼親自來收了我。”

    微風拂過祠堂前院高大繁茂的林木，徐青引離開後，過了小半炷香，簷上被馬尾榕枝葉遮掩的一角悄悄鑽出了一個影。

    文竹趴在房頂上，從葉下探出頭。他環顧了一圈院中，見四下無人，抬袖了被瓦礫蹭髒的臉，三兩下抱著馬尾榕利落爬下來，趕往林鈺的院子去了。

    房裏，林鈺正在用今日的藥食，聽罷文竹的話，輕輕蹙了下眉：“是這麽說的？”

    文竹點頭：“是，不過話隻說了一半，也不曉得那話是什麽意思。”

    文竹在那簷上貓了快一個時辰，澤蘭聽他說話嗓子幹得厲害，給他倒了杯溫茶，文竹接過來兩口灌了，歎道：“不過我方才聽徐夫人的話，覺得也是個可憐人，年紀輕輕死了夫君，娘家又不在都城，日子著實難熬。”

    澤蘭屈肘撞他，不滿道：“你吃夫人的用夫人的，怎麽還幫說話。”

    林鈺搖頭道：“文竹說得不錯，那幾年李府上下過的都不是鬆快日子。阿嫂又喪夫，一個人難免苦。”

    思索了片刻，同文竹道：“你去問問陳老，徐青引在府中時哪些人服侍過，將那些人一一查一遍，看看在我府之後他們當中誰仍與徐青引保持著聯係。”

    文竹些許不解：“夫人為何突然想起查這事啊？”

    澤蘭明白林鈺這是要查查元帕之事，手推文竹出去：“你查你去查就是了，怎麽那麽多話。”

    文竹被澤蘭推著小步往外蹭，“哦”了一聲，回頭道：“那我去了夫人。”

    林鈺笑著點頭：“去吧，辦好了替你和澤蘭做親。”

    澤蘭燒紅了臉，別過臉沒有作聲。

    文竹也紅著耳朵，他看了看澤蘭，憨笑著道：“好啊，謝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