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娘們見不管聽懂聽不懂,都會真心實意贊嘆一聲,知道這忙碌奔波的年輕娘子也是個風雅人,也覺得此人有趣,對甜釀算是照拂,甜釀也常幫著花娘們捎帶些書籍畫之類,一來二去漸漸絡起來。
白日漸短,黑夜漸長,錢塘的冬日不甚冷,偶爾下場薄雪,西湖斷橋一帶景絕佳,男爭相踏雪賞梅,游人竟比平日還多些,甜釀和小云小玉去賣暖手的皮裘,竹編的小暖手爐,遮雪珠的紙扇,賣個大半日,這日賺的錢就帶著姐妹兩人去湖邊食肆里吃熱騰騰的羊雜湯,吃香噴噴的桂花糖栗子。
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看著西湖雪景,還要一邊跺跺腳抱怨:“這西湖日日人這麼多,沒一日見著人,什麼時候才能讓我們歇一日,做一日買賣。”
姐妹兩人大快朵頤,跟甜釀說話:“九娘想歇,在屋里睡覺,不出門賺銀子就好了。”
“我賺了一點,那不是讓別人多賺了點麼?”甜釀搖搖頭,“不行,這也太吃虧了。”
姐妹三人吃飽喝足,滾圓的肚子,買了幾份桂花糖栗子暖在懷里,往西泠橋邊去。
西泠橋下空的,不剩一只畫舫,聽說是今日錢塘有名有姓的文人墨客都聚在西湖做詩會,花娘們都跟著去了,甜釀將栗子送給關芝芝的婢子,自己帶著小玉和小云,坐著驢車回家。
回到家里,正要上樓,見撞見屋主朱婆婆的房里鉆出個青白,僧帽佛珠的尼姑,甜釀知道此人,是附近一個庵里人,慣走街串巷的,左右稱之金道婆,平日賣些符水僧藥之類,常來朱婆婆屋里取香油錢。
平生最恨尼姑,向來也不跟金道婆搭腔,自顧自地上樓。
金道婆向來做,知道樓上住的小娘子是個獨的,過往不知,但從兩個妹妹里,旁敲側擊,好歹能挖出幾句來。
可惜這小娘子有些子,常不拿正眼看人。
年底下,從臘月起,家家戶戶都忙著晾曬年味,置辦年貨,加上大大小小的廟會,甜釀有些忙得腳不沾地。
賺了一筆本金后,把起初那兩百兩銀子都存進了錢莊里,放著生息,自己每日倒騰些小買賣,這一年除去日用和吃喝玩樂,竟也攢下三十兩,在吳江的時候,賺的銀子多是取巧,而且曲夫人有心幫襯,許多工錢都是多給的,在錢塘每日的房錢食錢車錢也要好幾十文,能靠一己之力攢下三十兩已是厲害。
甜釀倒是想南北奔波賺些大錢,只是人出門確實不便,還需要幾個強有力的幫手,眼下更想買座房子,最好像朱婆婆家的這幢,極熱鬧的地方,前頭是間門面鋪子,可以自己做點生意,或者租給別家,后頭幾間自住的屋子,帶個狹窄的小院子,鬧中取靜,問朱婆婆:“婆婆,你這房子多錢能買?”
“這可是我夫家祖產,可值三百兩銀。”
甜釀心中竊喜,還差那麼一點點,自己也能買上一間。
“不過這是十幾年前的舊價,如今再買,可得花上五百兩的銀子。”朱婆婆念叨,“祖上的產業,再值錢也不能賣,只能守著,時不時還要花銀子修這修那……難啊……”
甜釀心又跌下去。
去樓下的食肆里多吃了一碗飯,把這年賺的錢全都從家里找出來,又去錢莊取了一百兩銀子,帶著這筆巨資,去批了些時興漂亮的絹花發簪、鑲金帶銀的首飾之類,又買了一些昂貴的香料做熏香,想來年節里婦人們都要置辦頭面,熏香出門見客,這些應是很好賣。
只是沒有固定鋪面,總是靠著廟會香會的小攤出售,金簪銀釵這等,雖然樣式好看,買主怕金銀不足,又怕里頭是銅芯的劣貨,不敢輕易下手,那些價低的絹花耳墜兒倒還好出售,這時候家家戶戶都忙碌,沒空見閑客,甜釀又不好上門去富人家兜售,最后拖到臘月底,手上還有好些件足實的金銀首飾沒有賣出去,只能留著以后再想法子。
沒有大賺一筆,還把這年辛苦賺的三十兩銀子都先抵進去,甜釀心有些郁悶。
忙了許多日,終于清閑一日,這日還未起床,聽到隔壁的寡婦和自家兒子吵起來,而后就是寡婦嚶嚶嚶的哭泣聲,再后就是四鄰的勸聲。
甜釀被鬧起來,起來洗漱,下樓去吃東西,見那寡婦兒子氣悶站在街旁。
孩子和喜哥兒一般大,十歲上下,跟著私塾先生念著書,小脯得跟書本一樣直。
抓了一把瓜子仁過去說話:“你跟你娘一大早吵什麼呢?”
孩子板著臉,一臉冷酷。
甜釀慢悠悠嘆了口氣:“我也聽見你們說話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有什麼辦法,你又攔不住的。”
金道婆來給寡婦娘子做了,對方是個鰥夫,做點小生意,年歲差不多,金道婆牽線讓兩人見了一面,結果還算喜樂,雙方都滿意,男方想趁著過年,把人娶進門過團圓日子。
“夫子說,一不侍二夫。”小孩兒氣洶洶的,“我不想我娘嫁人。”
“你們夫子懂個屁。”甜釀兇他,“你就聽夫子瞎講,你是怕你娘不要你,還是怕你們以后日子過得不好?”
“那個叔叔不是還給你買書買墨麼?你念書要銀子啊,靠你娘做針線,幫人洗裳怎麼養得起。”
“我可以不念書,就不用花那麼多銀子,我娘也不用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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