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晉江文學城獨發
牢獄冷墻壁燈火幢幢,在那半明半暗影下,月白錦袍的年輕帝王慢悠悠踱步而出,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也染著笑意,“恒之,別怒嘛,仔細上的傷口又崩開。”
一見來人這副笑瞇瞇不懷好意的狐貍模樣,謝伯縉眉心猛地跳了兩下,也顧不上行禮,只直直看向他,“中毒是怎麼回事?”
“酒水沒毒。”
視線越過謝伯縉寬闊的肩,落在那坐在石凳上哭的跟個紅眼兔子如今又呆若木的小姑娘上,新帝微挑了挑眉梢,“是你家小妹妹太好騙了。”
謝伯縉,“……”
雖然方才就猜到是這人在背后搞鬼,然而真聽他親口承認時,還是覺著一言難盡。
都當皇帝了,怎還這般稚?欺負個小姑娘,還真是能耐。
新帝與謝伯縉在北庭朝夕相近三年,怎會不明白他這長久沉默里的腹誹。
他抬拳抵,低咳一聲,“朕是將你當親兄弟看,這才想替你試一試你家小妹妹待你究竟有幾分真心。”
謝伯縉不為所道,“臣妹素來膽子就小,陛下這一番試探,若是將嚇病了如何是好?”
“若真將你妹妹嚇病了,朕派最好的醫給治,最好的藥材給用,便是要龍肝髓當藥引,朕也替尋來,好你的心肝好妹妹全須全尾地還到你面前,這般可好?”新帝聽出他話中怒懟,不由嘆,他家小妹妹就是他的逆鱗,便是皇帝了也沒好臉,唉,重輕友啊。
云黛聽到新帝這話,三魂七魄都要嚇跑一半,再看自家大哥哥還鐵青一張臉,忙不迭走上前,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眼神提醒他:這是皇帝啊大哥哥,皇帝!你就算跟皇帝關系再好,也不敢給皇帝甩臉子啊!
新帝見云黛是個識時務的,再不復先前那虛張聲勢的淡漠,和悅道,“方才賜你的那杯不是毒酒,只是尋常的宮廷釀造。之所以唬你一通,是朕想到阿縉為你了好些苦難磋磨,總不好他這片真心喂了白眼狼。”
聽到白眼狼這三個字,云黛的神微僵。
才不久就在心里這般罵過新帝,沒想到這一會兒功夫,這詞從他里回到自個兒上了。
新帝一本正經喟嘆道,“常言道,男怕錯行,怕嫁錯郎。而朕看來,男都一樣,有負心漢也有負心,何況你大哥哥這人,輕易不,一便是覆水難收,撞了南墻也不回頭……朕吶,也是怕他上當吃虧,被人辜負,這才做了回惡人試你一試,孝義郡主可莫要記恨朕。”
云黛心頭嘀咕,哪有這樣做惡人的,真是嚇掉半條命。上卻道,“陛下一片苦心,臣怎敢記恨。”
方才哭得狠了些,這會子開口嗓音還著些啞,宛若糯糯的年糕里有沙沙的紅豆餡。
又想起自己方才掏心窩子說得那些“言”,不但被哥哥聽了個清楚,也被這不知何時躲在墻角后的皇帝陛下聽了個全,云黛雙頰發燙,強烈的恥讓低下頭,盯著牢獄黑漆漆的地磚,恨不得當場鉆出一個逃之夭夭。
實在是太丟人了!
那些喜歡啊啊想你啊之類的話,方才是怎麼說出口的!
云黛這邊惱地想原地鉆,謝伯縉也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家妹妹說得那些閨房話都裴青玄這厚無恥的聽了去,面上閃過一抹不自在,于是將矛頭對準了新帝,“所以陛下突然將臣從兵部后衙請來這牢獄中,就是為了誆騙臣妹?”
新帝微笑,“你我愿的事,怎麼誆騙呢。孝義郡主,你說是吧?”
云黛:是個鬼,這就是誆騙!
面上出干的笑,“陛下說的是,臣是自愿服毒的。”
新帝,“……”
行吧,這一對都是狹促的。
他理了理袍袖,雙手背在后,擺出一副公正嚴明的明君模樣,慢聲道,“你們倆這麼久沒見,定然有許多話要說,朕就不攪擾你們了。這里冷,恒之你也快快出來,莫要氣進傷口,冬日里骨頭得疼了。”
說罷,他抬步往外走去。
走了兩步,又像是想起什麼,扭頭看向云黛,清俊面龐掛著溫潤笑意,“恒之家的小妹妹,你也別擔心,最多三日,待新的府邸收拾好了,恒之就能回府住了。此番朕能順利平叛,恒之有大功,你嘛,也功不可沒,朕向來賞罰分明,定不會虧待你們。”
這回他是真的離開了。
云黛站在原地怔了好半晌,還是謝伯縉拿帕子了的臉,才回過神來,但腦子還是有些暈暈乎乎的,“什麼新的府邸?輔興坊的府邸不是被封了麼?你平叛又立了什麼功?我也有功?對了,他還說仔細你的傷口,大哥哥,你傷了?傷得嚴不嚴重,怎麼傷的?”
“不嚴重,已經好了。”
謝伯縉一把按住那雙胡不安的手,安道,“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麼。”
云黛輕輕掙了下手腕,語氣著淡淡的幽怨,“我才不信你了,你慣會騙我。”
這埋怨的話謝伯縉心頭涌起愧疚。
云黛見他突然不說話了,心下奇怪,抬眼打量他。
謝伯縉拉住的手腕,“走吧,出去再說。”
見他出自由,云黛心頭疑問更甚,“這里真的是牢獄麼?”
先前只想著爭分奪秒見他,沒空去思考為何這牢獄空的,只有謝伯縉一個人,且他穿戴整潔,半點人犯的模樣全無。現在冷靜想一想,新帝那個圈套錯不,是自己了分寸,才傻乎乎地上了鉤——
當然,也沒想到一國之主竟會如此作弄人!
謝伯縉知道滿心疑,也不瞞,邊走邊解釋,“這里是牢獄,卻不是刑部大牢,而是兵部私牢。陛下登基,大赦天下,這私牢里本就沒幾個人,這回能赦的赦免,不能赦的都殺了。你別擔心,我并未這牢獄,這些時日一直住在兵部后衙。”
“大哥哥,你來長安之后,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遲遲沒有消息?國公爺和夫人、姑母他們都不知道你的下落,皆憂心忡忡,日夜牽掛。我們還以為你被陛下治罪,命不保……”
“在庭州與你分別那日,我便帶兵趕往長安,后與陛下里應外合,將五皇子的勢力一網打盡。說來也是我疏于防備,被五皇子豢養的死士了一支冷箭。”
他稍作停頓,瞧著云黛的臉,不愿細說,將的手在掌心握了些,“當時傷的重,陛下找了醫給我治,又怕傷的消息傳出去,平白家里人擔心,他便替我瞞下了。不過待我稍有好轉,便派人往烏孫送信給你報平安,沒想到你竟然尋來了長安。”
云黛小聲咕噥著,“再等下去,我都要夫石了。”
謝伯縉耳力好,將這細小嘟囔收耳中,不由輕笑一聲。
倆人走出這昏暗霉的大牢,映眼簾的是明亮的天,暖黃的線斜斜照著門前那棵百年銀杏樹,落英繽紛,滿地金黃,濃墨重彩勾勒出永熙元年深秋的廓。
……
回到謝伯縉在兵部后衙的住,云黛把門一關,不由分說替他檢查了傷口。
果真在左尋到一新的箭傷,傷口已經結痂,卻從那僅離心臟三寸的位置,依舊可想象當時的兇險。
看到傷口心疼不已,謝伯縉摟著又一陣好哄,才收了眼淚。
倆人又坐著一會兒話,秋日白晝短,很快窗外的天就轉暗,云黛想到許意晴那邊還揣著自己的書,得趕出去跟解釋,免得和沈元韶白白擔心,起準備離開。
謝伯縉雖有不舍,但長安到底不比庭州,且如今尚住在兵部衙門,有諸多不便,還是送出門。
“大哥哥,我明日可以再來找你麼?”云黛仰頭看他,霞落在深栗的發間,著朦朧如夢的澤。
“兵部重地,外人不可隨意出。且你一路披星戴月,櫛風沐雨,現下既知曉我平安,也該好好歇息兩日。”他抬手理了理額前的碎發,語氣從容淡然,“別急,再過幾日我帶你回府住。”
“輔興坊的府邸?”
“這套被封了,陛下說被裴叢煥封過,晦氣,給我換一套更好的。”
云黛想起剛才在獄中新帝的確提到這事,還說要封賞他們,忍不住再次確認,“大哥哥,陛下他真的不計較你私自領兵的事了?”
謝伯縉沉片刻,對道,“他不會計較的。”
云黛聽出他話里有話,直直看向他。
謝伯縉眉梢略抬,“當日我是收到他的信,才領兵出城。”
云黛一怔,旋即忽然明白了什麼,出手指磕磕指著他,“你……你們?”
謝伯縉握住的手指,低低的嗯了聲,“他那時就有了這之后的打算,那封信,我權當做圣旨。”
“所以你回長安本就不是領罪……”
“嗯,所以無法帶上你。”
未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最后誰能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若天命眷顧裴叢煥,也許此刻他謝伯縉早已首異。
他死可以,卻無法讓跟著冒險。
云黛瞠目結舌,心里不斷重復著一個聲音,原來如此。
原來從那時開始,三皇子就野心,將皇位視為囊中,想來五皇子宮的幕后推手八也是他了。著五皇子篡位,他三皇子再打著護駕平叛的旗幟,既名正言順的除掉了對手,又順理章登上皇位——
倏然,云黛抬頭問謝伯縉,“太上皇,他真的是自愿退的麼?”
謝伯縉沉默了。
云黛自然也就懂了。
有哪個正當壯年的皇帝愿意放棄那至高無上的權柄呢,不過是大勢已去,不得已為之。
難怪太上皇再不愿見到太后,八是記恨上他們母子了。
見云黛久久沒說話,謝伯縉薄抿一條線,握的手,低聲問,“你在怪我瞞著你麼?”
云黛怔忪片刻,迎上男人黑滲滲的長眸,先是點頭,后又搖了搖頭,“君不則失臣,臣不則失,機事不則害。從前在家塾讀書,夫子教過這道理。”
反握住他的手,朝他釋然的笑笑,“只要你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著的笑,謝伯縉心下一,抬手將攏在懷里。
高的鼻梁深埋在的發間,嗅著那清甜馨香,他溫聲道,“有妻如你,夫復何求。”
云黛猝不及防被他抱了滿懷,都快呼吸不了,又冷不丁聽到他這話,登時面染紅霞,輕輕推了下他,小聲道,“誰、誰是你的妻啊,不害臊。”
“妹妹莫不是要反悔?”
他低下頭,鼻尖都快蹭到的臉頰,呼吸灼熱,“才不久還抱著我,口口聲聲要讓我為你守一輩子,不想將我讓給旁的人——”
云黛一聽他說這些,臉頰更是發燙,像是炸了的貓咪,手就去捂他的,“你不許說了!”
謝伯縉眼底閃過一抹戲謔,抓住捂的小手,放在邊親了兩下,“不說也行,除非你承認你是我娘子。”
“我、我……”云黛噎住,心說這人果然正經不過半日,才溫沒多久呢,又在跟前原形畢了吧!
惱地踩了下他的皂靴,趁他分神之際忙收回了手,往后退了兩步,緋紅的小臉氣鼓鼓地朝他哼哼,“現在還不是呢。”
說完,匆匆朝他擺了擺手,“時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那道纖細的影很快消失在夕之下,謝伯縉看向黑靴面上的小小的腳印,不失笑。
暖橘余暉照進漆黑如潭的眼底,染上一片瀲滟溫,他低語道,“很快就是了。”
***
還不等云黛去找許意晴解釋,許意晴就在客棧蹲。
“表兄已經與我解釋過了。還好這只是一場試探,否則我真要……對他敬而遠之了。”許意晴現下回想起來,仍舊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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