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初滿腦子是周小亮白天那些關於生孩子的話，這會兒怕得要死，著聲兒問：“你帶蠟燭幹嘛？還、還想玩兒點野的啊？！”

    周小亮沒想到還能誤會到這裏去，哭笑不得，故意逗：“是啊，深山野林，玩點兒野的多帶勁。”

    易初攥拳頭，一副豁出去的架勢：“我警告你啊，別來！我男人真不是好惹的！”

    周小亮走進屋裏，關上門，點燃兩蠟燭放到地上，然後走到木板床邊坐下。

    他出錢買易初，原本就不是奔著討媳婦來的，自然也不會強迫什麽。

    把易初關在舊柴房，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買媳婦在村裏已經了習俗，大家對此都心照不宣。

    誰家新買了媳婦，必定是要先關起來的。

    媳婦要是不聽話想跑，那就打，狠狠地打。

    村長家大兒子，周二強他哥哥周大強，就買了個南方城裏拐來的俏媳婦。

    那姑娘過來時很年輕，頭兩個月跑了兩次，給打了個半死。

    後來傷養好了，馬不停蹄就讓人家生孩子，三年抱了倆。

    有了孩子就有了，那姑娘想跑又舍不得——這是母親告訴周小亮的。

    之所以把易初關在這兒做樣子，是為了不讓母親村裏人排。

    算命先生說的話，周小亮多有些信的。

    明年自己要是真死了，母親可就隻一人孤零零了。

    他要是放走易初，就是破了村裏不文的傳統與規矩，他和母親，都要被當周家村的叛徒。

    尤其是村長一家，肯定不會放過他和母親。

    周小亮所有的積蓄都用來買易初了，手頭上沒錢，現在想逃去城裏，三個人的路費和住宿費都不夠。

    周小亮決定先攢一個月錢，到時候帶著母親和易初離開周家村，隨便找個便宜地方住著，等在城裏找到新工作，再慢慢換地方。

    進了城他就跟易初說清楚，讓自己趕回家，或者讓男人趕來接，別在河市待久了。

    周小亮想著這些事的時候，易初站在牆角，默默看著他。

    燭中，男人清秀的臉上，著堅毅而正直的神，毫看不見任何想非非的猥瑣。

    這種強烈而明顯的正氣，讓易初有些困。

    周小亮從思緒中離出來，見易初正盯著自己看，歪了歪腦袋，咧一笑：“看什麽呢？看你男人我好看？”

    易初回過神，白他一眼，似是賭氣，又似是真心話：“我隻有一個男人，他最好看。”

    周小亮目沉了沉，問道：“你以前，城裏那個男人，真那麽有錢？他做什麽的？”

    易初站得累了，靠在牆角坐下，抱著頭，低頭，下抵在膝蓋上：“做買賣。賣房子，開酒店，還有一些別的買賣。”

    周小亮垂下眼瞼，沉默良久，才又抬眼看著易初，悶悶地問：“他有多好看？”

    易初仰起頭來，著破敗的屋頂，陷回憶。

    好半天才輕輕說道：“很好看很好看。”

    周小亮問：“我要是把你給綁架了，管他要一千萬，他會給麽？”

    易初回答得毫不猶豫：“會。”

    周小亮又問：“五千萬呢？”

    易初斬釘截鐵：“會。”

    周小亮：“我要是就跟他杠上了，不許他報警，非讓他自己來救，非要他拿命來換你，他會來麽？”

    易初盯著地上那燭，火忽閃忽閃，晃得眼睛發疼。

    一眨眼，淚就滾落出來。

    “會。”

    輕聲說。

    周小亮發現聲音變了，起過來，走近看見臉上的淚。

    他蹲下來，坐在易初旁邊，問：“你很想他吧？”

    易初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其實很多事，我也不確定。”

    比如，自己是否喜歡晏霖。

    比如，如果真有機會離開這裏，自己還會回到晏霖邊嗎？

    記憶恢複後，易初腦海裏，時常冒出廢棄廠房炸前，晏霖抱著自己說的那番話。

    相信那番話是晏霖的肺腑之言。

    生死關頭，他沒必要胡編造來騙。

    信那番表白是真的。

    可那些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的所有不愉快，那些他曾經帶給的所有傷害，就不是真的嗎？

    因為他而流過的所有的淚；

    被他折磨得痛不生的所有時刻；

    一分一秒咬著牙撐過來的所有日子；

    都是假的嗎？

    那番表白之下，他對的所有恨，都顯得如此突然而荒唐。

    無法承，卻又無法忘……

    他的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他在恨之中掙紮沉淪，犧牲的，是再也換不回的好青春。

    這麽些年，本可以活得更快樂。

    如果他不偏執，不暗，不那麽篤定從一開始就是個壞人，他們一定會有比曾經更幸福的人生。

    易初陷了一個無比尷尬的境地。

    那個以為恨骨的男人，其實如命。

    那個以為可以毫不猶豫離開的男人，在他舍趕來救自己後；

    在他將自己推出窗外後；

    在與他經曆生死劫難後；

    在失憶了又想起一切後……

    發現，自己竟然也會想念他。

    覺得不該這樣。

    想念，是開始的第一步。

    如果會上他，那就是對自己的背叛。

    對自己曾經遭的一切辱和折磨的屈服。

    可在命運麵前，易初覺得自己是那麽地無能為力。

    他那最濃烈的恨，都不曾讓打心底裏真正屈服於他。

    偏偏他那最洶湧的，將圍在心房外的堅壁壘，炸得碎。

    在長久的沉默中，悄然落淚。

    周小亮見不得哭。

    他兜裏沒有紙，就手想去替抹淚。

    易初躲開了。

    不習慣被別的男人。

    “周小亮，你有沒有很喜歡的姑娘？”

    周小亮靠在牆上，仰起頭，好半天才說：“有啊。”

    易初吸吸鼻子，問：“那你怎麽不討做媳婦？”

    周小亮說：“死了。不過就算沒死，我也討不到。太好了，喜歡的人也都很好，不到我。”

    易初覺得這男人好慘，便不再提這事。

    良久，周小亮問：“你什麽名字？”

    “易初？”

    “哪個‘易’？”

    “‘容易’的‘易’。”

    周小亮一愣，忽然笑了：“好巧，很久以前，我喜歡的那個姑娘，也姓易，易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