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時也是有聲音的,太子殿下偶爾嘗到什麼菜肴不錯,會讓高公公給陸娘子布菜。
陸娘子定會放下筷子,起行了禮謝恩后,才會用菜。
這樣的場面,楊尚儀見怪不怪。
但當年第一次奉令來宜春宮教導禮儀時,是實實在在的大吃一驚,因為怎麼都沒想到太子殿下與陸娘子之間竟然是如此客氣生疏?
本以為二人在東宮生活那麼多年,總要比從小離殿下較遠的公主們要親近吧?
相反。
上回宴會太子殿下讓高公公給一旁的安公主布菜,安公主都甜笑著說多謝太子哥哥。
而每日相見、養在眼皮子底下的陸娘子卻行著這樣的大禮,沒有半點親昵。
陸娘子向來也只有一個稱呼,那便是‘殿下’,與所有的臣子之一樣,也與們這些人一樣,從不會逾矩一聲‘哥哥’或‘兄長’。
在楊尚儀看來,太子殿下與陸娘子,就像兩個不該在一起過日子的人,被生生湊在了一塊,雙方都難著呢。
若陸云檀聽見楊尚儀的心聲,也認同其中的一半——
殿下與生活在一起,確確實實難極了。
如同以往,用完晚膳,李明衍會給陸云檀解答今日太傅上課不甚理解的地方,或者留下的功課中不會的問題。
俗稱,開小灶。
說到這開小灶,也有點由頭。
宮中公主們都是一道去崇賢館進學,先生都是崇賢館里的先生,而陸云檀,與宮中的公主是不一樣的。
的先生都是太子殿下的太傅、太師、太保們,或是東宮崇文館里的老先生,奉李明衍之令上宜春宮給講學,講的是科舉中明經、明法、明算、道舉、三史等科,比之公主們所學,要深奧甚多。
陸云檀也是后來突然意識到,自從講學開始,的課業就無比繁忙。
也是從那時候起,幾乎沒有任何理由和機會踏出東宮半步。
而那些太傅們、講得快、講得難,還喜歡旁征博引本不知道的文籍與詩賦,以至于聽不懂、也學不會,功課都無從下手。
終于有一天,太傅們忍不住向殿下反應此事。
這些個老學究們,上了年歲、上又負有要職,個個傲氣得很,哪里會承認是自己講得難、不夠深淺出?
只會怪陸云檀太笨!
但礙著殿下的面,他們是不會把這話說出口的,捋著胡須,很是悠閑地話里帶著話,說不讀書也無妨的,陸娘子畫畫便很不錯,以后指不定能個大家呢,何必執著于聽學呢,認識幾個字便好了。
可明鏡如殿下,哪里聽不懂他們的意思?
于是殿下每日除了過來用膳外,還多了一項,開小灶。
日子久了,那些不解的地方,不會的問題,陸云檀在李明衍來之前都會一一仔細想好,一向控制在三至四個之間,絕不多問,以免耽誤他的時間。
但因著自己的私心,也不會太過減。
三至四個,正好。
“今日宋太傅,上的是《漢記》中五行志第七中篇,有提一句‘爾德不明,以亡陪亡卿;不明爾德,以亡背亡仄’,有勸君為政明智、遠離佞之意,可我總覺得還有他意,卻深想不明白。”
李明衍已坐于案前,陸云檀邊說,邊將早就寫好文題的宣紙遞至他面前。
遞的時候,輕拂袂下擺,不讓其至殿下上任何一地方,
與他之間,始終都保持著距離。
不過現在這個距離,比方才洗手的時候要近,更比方才在次殿時要近,這也是一日之,陸云檀離李明衍最近的距離。
以至于能看清他那淡漠泠然的眼,似藏著點點霜雪。
還能聞見他上熏的冷麟香,棱棱之氣,細如弦、綽綽縈在鼻尖……陸云檀的后頸如過電般麻。
“宋太傅講學,向來平穩保守,這點適用于明經等科,而三史科的《漢記》或以開放廣博來看待。”
李明衍提筆,慢聲開口。
聲音清冷如玉相、雪風吹松,也一下將陸云檀的思緒拉了回來,認真聽他講解。
“此篇不談你方才所說的正統釋義,還可以五行之觀念來解釋。”
“《漢記》所著之人善用此觀念來談及世事。我記得,此句下面是,言上不明,暗昧蔽,則不能知善惡。此句便與《易傳》中的‘欺’字相對應……”
李明衍邊說,邊就著陸云檀給的宣紙上寫著,記下來以免忘卻。
陸云檀看著他寫。
殿下的字跡向來一派仙風道骨,散著塵出俗之意,當真字如其人。
此文題講完后,陸云檀又問了兩個,第二個答完時,楊尚儀重新上了兩盞茶。
講完三題。
李明衍那雙狹長的眼睛投來淡淡的目,看了陸云檀一眼,隨后收回慢聲道:“近些日子你問我的所有文題,你說你不理解,但我問你其要點,你也能說得明白。我看你并非不理解,而是不敢質疑,然讀書便要質疑,不然學到后來學得盡是些陳舊腐朽之,你自己好生想想,明日我再來,切莫像之前那般了。”
陸云檀低頭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尖,輕聲回道:“是。”
李明衍起,陸云檀本以為他要走了,但他又道:“今日清麗宮送來帖子,邀你前往宴,你可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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