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廊下

最后，那一晚，們還是沒有做什麼。

好像們兩個人都覺得還不是時候，就算這一夜相親，下的靈魂還是有著距離。有些心緒，有些準備，還需要再醞釀一下。

或是再等等，等一個可以真正近彼此的時間點到來。

躺在床上時，夏星眠向窗外，想起陶野說那些話，又愧疚又。

可是越，心里就越是，越覺得選擇瞞是一種罪。然后，腦中就只剩混。

而陶野，躺在床的另一側，蜷起來攥了被子角。

在看見夏星眠對著鏡子流淚的那瞬間起，就知道，不可以再進一步了。

可以等，也可以說服自己裝傻，但唯一不可以做的，就是再在這段關系中利用與去作任何伎倆。

以前已經錯過一次了。

這一次，明知那是不齒的，是不對的，又怎麼能一錯再錯？

于是，這一夜，平靜如常地過去。

第二天，們還是像往常一樣，一起刷牙，一起洗漱，有說有笑地討論早餐該吃包子還是面包。

吃早餐時，陶野接了個電話，和夏星眠說在岸這邊有個生意伙伴要見，需要臨時出去一趟，大概下午回來。到時候再帶去見父母。

陶野走后，夏星眠一個人留在酒店里，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忽然想起昨天匆匆一見的穆阿姨。穆阿姨好像提過一句，說這兩天都還在酒店里理事務，沒事可以去找聊聊。

正好這會兒心煩，找個人聊一聊倒也好。

夏星眠問周溪泛要了媽現在電話號碼，撥過去。

穆雪很快接起來，聽到是夏星眠的聲音，很開心地打招呼。

夏星眠：“穆姨，這會兒有空嗎？”

穆雪：“正好閑著。你下一樓來，到后面的花園，我就坐在花廊下喝茶呢。”

夏星眠便下了樓。

在花園的花廊下，擺著幾張放著零散茶的小桌。

穆雪就坐在邊角花蔭下的一張小桌旁，桌上明壺里放著一包花料，正在給壺中倒熱水。

夏星眠走到桌邊，在穆雪對面落座。

一朵不知名的稍長的花從藤蔓上垂下來，在坐下時掃過了的頭頂，一片花瓣留在了發間。

“穆姨好……”

客氣地打招呼。

穆雪指了指茶壺，“剛泡上，等會兒就可以喝了。”

夏星眠：“沒事，不急。”

穆雪笑了笑，直言道：“其實我昨天和你說有空來找我，本來就只是寒暄。我倒不是怕你找，只是從小看著你長大，太了解你了。你就是個不怎麼和人流的格，如非必要，你是一定不會主找人聊天的。”

夏星眠嘆口氣，“穆姨這麼聰明，我也就不說繞彎子的廢話了。我……是有些想不明白的事。”

穆雪用手指挨了挨茶壺，試探著溫度，“我猜猜，和你這次帶來一起開房的人有關，對嗎？”

夏星眠：“不是我帶來開房的，我們不是專門來開房的，只是要去一個地方，路過這兒剛好歇個腳……”

穆雪挑起角一笑，“那不重要。”

“對，是不重要。”

夏星眠釋然地笑了一聲，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開始解釋這種無關痛的問題。

“人吶，一輩子總要被的事困一遭。”

穆雪拎起茶壺，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和一小碟冰糖推到夏星眠面前。

“我記得你幾年前出人頭地過，那年炙手可熱的小鋼琴家，國際鋼琴大師的關門弟子，我在岸都看過對于你的新聞報道。

可是聽小稀飯說，你突然和一個人分開了，然后就到閑散逛，不再彈琴，慢慢又變回籍籍無名的普通人。我好奇，當年和你分開的，和昨天在房間里等你的，是一個人嗎？”

“是，陶野。”

夏星眠將茶杯握在手里，著杯壁上有些燙的溫度。

低下頭，輕輕彎起。

“不過，我們現在又重新在一起了。”

穆雪抿了口茶。

“既然已經重新在一起了，你應該沒有什麼郁結了。怎麼不繼續幾年前的鋼琴事業呢？”

“我很久不彈了，我可能沒辦法再彈到當年那個高度。”

夏星眠的十指繞在杯壁后面，絞住。

“后來手指也過凍傷，雖然現在恢復了，可是總覺得還沒養好。我也離不開姐姐，我現在不賺錢，洗不好服也做不好飯，只能靠姐姐照顧我，所以……”

“真的是這樣？”穆雪打斷了，眼睛微彎。

夏星眠皺著眉，鈍鈍地點頭：“嗯，是……”

穆雪皮笑不笑了一聲，給自己的茶里放了一塊冰糖。

“你在給自己找借口啊。”

夏星眠下意識反駁：

“我沒有……”

“沒有嗎？”

穆雪又不不慢地抿了口茶，語調始終掐得不疾不徐，似乎已經看穿了一切。

“你曾經可以到達的高度，現在沒有理由達不到。你的基礎就在那里，你的天賦也在那里，只是需要一點時間重新撿起來罷了，你卻把自己說得像是個百無一用的廢。

你的手是過傷，可你剛剛也說了，已經恢復了啊。你又說你洗不好服做不好飯，呵呵……”

輕笑兩聲，抬起眼幽幽看向夏星眠。

“你已經25歲了吧。洗服，做飯，對你來說，真的是不能越的障礙嗎？”

夏星眠怔住。

一個字都答不上來。

穆雪：“你明明已經是個25歲的人了，但你好像還是總陷在學生時期的心態里。如果說你從始至終都這麼稚，那倒也說得過去。

可是你做出過事業，獨立巡演過，這麼多年全世界流浪，你也沒讓自己凍死死，說明你不是一直稚得長不大的那種人，可你現在……”

說到這里，穆雪話語一頓，似乎明白了什麼。

微微前傾，一眨不眨地盯著夏星眠。

聲音很輕。

輕到讓人有些后背發冷。

“難道——你如今，是在「扮演」年輕時的自己？”

夏星眠的每一指頭都瞬間蜷起。

被握著的茶杯一，杯沿漾出淺的茶水來，潑虎口與手背。

穆雪彎腰去夠桌角的餐巾紙，想幫一張紙。

“你的茶……”

夏星眠緩緩抬起眼，勾起一個沒有的笑。

被破后，的面竟出奇地平靜。

平靜得可怕。

“居然……被您看出來了。”

穆雪紙的作一頓，扭頭看見夏星眠的表。

空閑的手了胳膊，突覺一陣寒意。

“喂喂喂，你那是什麼要殺人滅口的表啊！”

這一刻，夏星眠眼底總是彌漫的迷茫與瑟終于褪去，眼角眉梢的每一寸表，緩緩堆疊上屬于陸秋蕊的、那在社會中爬滾打數年后的世故與平淡。

總是不想面對的，終歸還是披了出來。

不想承認是陸秋蕊。

回來以后，拼命去演以前的自己，恨不得分裂出兩個人格來，只活屬于夏星眠的那一個。

再把陸秋蕊的那一部分撕裂，撕碎片，揚出的人生。

可是，不管怎麼演……

、就是、陸秋蕊。

“穆姨，我下來想問您的問題，可能您會沒辦法理解。但您先聽一聽。就算沒法回答我，聽我講一講也好。”

夏星眠端起茶杯，喝了第一口茶。

微的味道在舌漫開。

“我實在找不到人去說這些了。您和我認識，卻又不會到能天天見面，或許是最適合聽我說這些奇怪話的人了。”

穆雪挑了挑眉，顯然對夏星眠口中那種普通人類無法輕易理解的事起了興趣。

“你說……”

托起腮，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如果，你的靈魂待過兩個軀……”

夏星眠才說一句，看見穆雪的眉又挑高了一厘米，補充道：“如果聽不懂的話，先聽下去看看。”

穆雪除了挑眉，沒有別的什麼太大的反應，只是點點頭，表仍舊很正常。

“我在聽……”

夏星眠便繼續說。

“如果，你在第一個軀里的時候，你喜歡的那個人，也喜歡你，遷就你，寵你，對你好得不能再好。

可是，當你去了第二個軀里，就不喜歡你了，甚至厭惡、嫌棄。你說，到底算不算你呢？”

說到這里，夏星眠睜大眼睛，很認真地看著穆雪，連珠炮似的繼續問。

“你覺得，會不會只是第一個軀殼的那張臉？或者，只是你的靈魂待在第一個軀殼里時涉世未深、懵懂無知的樣子？”

穆雪目微怔。

“你說，你說……”

夏星眠咽了咽唾沫，越來越急。

“要是察覺到了其實第二個軀殼里的靈魂也是你，還會選擇繼續你嗎？”

穆雪垂眸，仔細咀嚼了一番夏星眠的話。

“嗯——所以，這就是，即便靈魂已經是第二個軀殼的度，也要努力扮演回第一個軀殼的原因？”

夏星眠沒有理穆雪這句問話，只是說：“你回答我的問題。”

穆雪沉思片刻。

“說真的，我也不能給你一個答案。”

長嘆了口氣，話鋒一轉。

“但是，你可以試著自己去找答案。”

夏星眠：“怎麼找？”

穆雪給兩個人面前的茶杯都續上茶水。

“很簡單。不要再演任何樣子了，你現在是什麼樣，就給看什麼樣。”

夏星眠：“如果看到以后，就不要我了呢？”

“如果不要你了，就說明確實接不了你現在的樣子。你再怎麼演，都只是飲鴆止，長久不了，畢竟你不可能真的在面前演一輩子。”

穆雪給夏星眠的杯子里也放了一塊冰糖。

“但如果依然你，就說明：其實不管你變什麼樣子，都還是會一如既往地珍惜你的。”

夏星眠還在較勁：“就算最后還是會接我，就算結局是好的，可是……可是為什麼當時沒有喜歡上第二個軀殼呢？明明都是同樣的靈魂啊！我想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穆雪又嘆了口氣，問：“小星星啊，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夏星眠：“您是……什麼意思？”

“有時候，一個場景，一個天氣，或者一件服，一縷氣味，都會對兩個人之后的關系產生非常直接的影響。

任何一個你本以為不起眼的小小因素，在你注意不到的……的角度里，都有可能讓對你的初印象發生至關重要的拐點。”

夏星眠：“……”

“你知道嗎，其實我從來都不相信有什麼命中注定的。”

穆雪微微一笑，向后仰靠在椅背上，語重心長地說。

“我覺得，兩個人能在一起，是因為在接過千千萬萬個人之后，主觀地選擇了對方。或許是喜歡那張臉，又或許是鐘意那種氣質。

然后，接近對方，認識對方，了解對方，慢慢的，隨著時間的深、關系的蛻變，再主觀地摒去一開始吸引彼此的漂亮皮相的影響，思考到底是否要真正上對方。堅定選擇后，就做好對彼此負一生責的準備。”

夏星眠的雙眼睜大了些許，雙輕輕翕，好似在默念穆雪的這段話。

“所以，被場景、天氣、服、氣味影響的喜歡或者討厭，真的不重要。”

穆雪一字一句道。

“重要的是，接到你靈魂真實的樣子時，到底還要不要堅定地——選擇你。”

夏星眠呼出一口氣。

“那麼，我該……”

“你就坦然做自己，不要再演任何人，哪怕是演曾經的你。不需要。你如今是個什麼樣的人，就讓看到什麼樣的人。然后，把選擇權給。”

穆雪向前傾了一些，抬手，摘下了一直沾在夏星眠頭發上的那片花瓣。

“如果留下來了，那就是屬于你的。”

夏星眠的手指一點點蜷進掌心。

“如果選擇離開……”

花瓣被輕飄飄地丟進了矮灌木叢。

對方的語調忽然變緩，變慢，每個字都無比清晰凝重地吐出。

“那你，其實也從未真正擁有過。”

“我明白了。”

夏星眠徹底懂了穆雪話里的意思，心中豁然開朗，所有的云統統消散。

閉了閉眼，做了個深呼吸。

口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與豁達。

夏星眠和穆雪說謝謝。

穆雪擺擺手，前一秒還正經的表立馬消失，又是笑瞇瞇的樣子。

“不過，穆姨，你不問問我這些怪問題是怎麼來的麼？”

這下到夏星眠好奇了。

“你看起來好像都不怎麼驚訝的樣子，一下子就接了。”

穆雪托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甜膩膩的花茶水。

霧氣繚繞在被歲月侵刻出的眼角細紋前，模糊了一聲不清不楚的嘆。

“唉……有的時候，時空和命運什麼的，確實蠻喜歡和人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