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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第九十一章 信任

陸瞳低頭,不再關注外頭的靜,只專心做自己該做的事。

門口,孟惜向站在榻前的人,面難掩震驚。

裴雲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今日陛下賜宴鳴林苑,裴雲暎與文郡王一道進宮,宴席結束須得夜晚。就算裴雲暎的人暗中報信,裴雲暎得了訊息趕至,文郡王呢?他為何不在?

似乎想到什麼,孟惜麗的臉因恐懼而顯出一扭曲。

裴雲暎是為姐姐而來,文郡王不在,眼下王府中,誰能保得了

孟惜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害怕裴雲暎。

文郡王妃裴雲姝看似清高冷漠,實則弱可欺,宅心仁厚的下場就是總被這府中人人怠慢哄騙,但裴雲姝這個一母同胞的弟弟卻全然不同。

此人姿容俊又風趣笑,年紀輕輕聖眷正濃,還有一個昭寧公父親。這般的烏子弟,上沒有豪貴之家浪子的半分驕矜。哪怕是對婢子下人,都含笑有禮。每次他來府中,總是惹得府中年輕婢芳心,就連孟惜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倘若裴雲暎蓄意撥勾引,也未必抵擋得住。

不過不敢。

孟惜還記得府監的父親站在自己面前,沉著臉囑咐自己不要與裴雲姝相爭的畫面,他說起裴雲暎的沉狠辣,說起朝中與他作對之人總是莫名其妙出事,說起這位昭寧公世子殺人時,流過的能將一整條小河染紅。

他說:“你一向爭強,從前郡王護著你也就罷了,但現在裴雲暎回京。他是個瘋子,莫要得罪他,否則,他誰都敢!”

孟惜嗤之以鼻,父親一向膽小怕事,裴雲暎再囂張,總也要顧及禮法。

心中又覺得,父親沒有誇大其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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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不止是,就連文郡王每次對著裴雲暎時,眼底都有的忌憚之

連文郡王都要忌憚的人,如今帶著一眾衛來興師問罪,要怎麼做才能全而退?

屋中傳來裴雲姝斷斷續續的,孟惜回過神,目從屋中倒在泊中的護衛上掠過,忍不住眼皮一跳,心中越發驚恐。

盧漢是文郡王最依仗的護衛,他說殺就殺了,沒有半遲疑……

驀地生出一個念頭,裴雲暎絕不會放過

孟惜膽戰心驚地抬眸。

衛們將門口團團圍住,淡的雲羅帳前,年輕人站著,他緋繡服在滿地泊中豔得驚人,腰間長刀的冷卻將俊映出一層森然殺氣。

沒有了平日的明朗親切,他面無表盯著孟惜的目,涼薄得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孟惜被他看得骨悚然,後退一步,險些被裾絆倒,幾近告饒地爭辯:“裴殿帥,這些人勾結想要謀害王妃”

裴雲暎短促地笑了一聲。

他笑起來時,眉宇間越發俊麗人,一雙漆黑眼眸裡,沉沉都是嘲諷之

孟惜被他笑得心慌意,就聽眼前人嗤道:“們是我的人,你的意思是,本世子要天化日之下謀害王妃?”

愣了一下,一瞬間恍然大悟。

難怪了,難怪這些人對裴雲姝忠心耿耿,難怪無論如何都收買不了這兩個丫鬟,因為,這本就是裴雲暎放在裴雲姝邊的人!

可郡王府新添下人都經由郡王手下人嚴苛審辨,以免王府中混別有用心之人。

他怎麼敢,又怎麼能明正大地塞人到王府院中?

他就不怕引起帝王疑心?

孟惜驚駭莫名,裴雲暎卻像是厭煩了這般與說話,漠然抬手:“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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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護衛如何比得上那些雄武軍,不過須臾,就將屋裡屋外護衛連同家丁婆子盡數拿下。

孟惜衛摁著往外走,拼命掙扎起來:“放開我!”

自進王府門起,從來備文郡王寵,名為側妃,實則地位遠遠高於裴雲姝那個王妃。如今當著王府上下的面,像階下囚一般被裴雲暎手下推搡拿下,簡直是奇恥大辱,未來如何服眾,王府下人又會如何在心中看

孟惜猛地扭頭,沖帳前人咬牙切齒地大喊:“你瘋了?我是王府的側妃,你敢這麼對我,郡王回府後絕不會放過你!”

裴雲暎在別人府邸中如此囂張,當真以為盛京的王法都奈何不了他麼?可惡至極!

“不會放過我?”

他一怔,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眉眼間笑容越發燦爛,漆黑深眸中卻似盛著寒林暮雪,一片幽涼。

他淡淡開口:“你們最好祈禱我姐姐平安無事,否則……”

“今日手之人,一個都跑不了。”

衛們常年調習,作迅捷,將門口眾人迅速拖走。屋中也被清理乾淨。只有裴雲姝痛苦的在屋迴響。

擋路之人已被清理了乾淨,接下來,就靠裴雲姝自己了。

陸瞳頭也不抬:“其他人出去,留銀箏在屋裡幫我。”

芳姿和瓊影下意識看向裴雲暎,裴雲暎對們微一點頭,二人立刻退下。

屋中還剩裴雲暎。

陸瞳:“你也出去。”

輕綃高懸臥榻之上,似輕煙,將外頭那道緋影模糊得如溫存舊夢。

,走向門外,走了兩步,倏地又停步。

風吹月紗,飄飛帳簾後人影若若現,年輕人的聲音沒了從前散漫的笑意,忍複雜與往日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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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大夫,”他問:“我能相信你嗎?”

陸瞳作一頓。

屋中靜寂,只有子細碎的,那道緋映在輕綃上,如一枝將開開的嫣紅芍藥,芳姿綽約,恨春有

沉默片刻,陸瞳重新低下頭,平靜開口。

“治病救人的時候,我就只是個大夫。”

……

裴雲暎在院子裡等了很久。

潑地如水,脈脈照亮整個院落。桂花浮玉,夜涼如洗,盛京的八月十五,圓月總勝往日皎潔。

青年立在院中,沉默佇立如一方堅石,銀流過叢叢芬芳丹桂,又漫上他繡服邊上淡金的團花紋,最後溫摹過他眉眼,在他瞳眸中留下一抹迷離彩。

他一直著花窗。

小窗裡暈出的昏黃燈將這本就冷清的夜映得越發岑寂了,他靜靜看著,彷彿要在這裡站到天荒地老。

側侍衛勸道:“主子,不如先去休息。”

裴雲暎淡淡搖頭,握刀的手卻越收越

從花窗裡傳來斷斷續續的低,不時有丫鬟端著銀盆出來,那一盆一盆的水紅得刺眼,讓人看著也目驚心。

他垂下眼簾,長睫遮住眸中神

母親死的時候,也流了很多

十四歲的他不懂,驚惶又笨拙地試圖拿手去捂頸間的傷口,然而鮮還是汩汩冒了出來,彷彿無窮無盡般瞬間將他手打溼。從來笑的婦人將他摟在懷裡,那些溫熱的上不斷流出來,變得黏膩而冰冷,母親著他,總是盈滿笑意的眼眸裡只剩心痛與眷,還有生機一點點被剝離的枯敗。

大口著氣,急促道:“暎兒……暎兒,保護好你姐姐……快逃!”

快逃。

那是母親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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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雲暎閉了閉眼。

他答應過母親要保護好裴雲姝,可年的他連裴雲姝的親事都決定不了,得知昭寧公裴棣打算讓裴雲姝進宮的訊息後,他拼命阻止也無能為力。

那時候他明白了,他需要權力,他不想裴家控制,他要能自己決定他們姐弟二人的命運,留在裴家做昭寧公世子是不行的。

所以他離府離京,投靠他人,不擇手段向上爬,他拿到了可以同裴棣做易的條件,可回到京卻發現裴雲姝已經出閣。

裴雲姝沒有宮,進了文郡王府,嫁給了穆晟那個廢

他晚了一步,他總是晚一步。

就如今日他在鳴林苑中得知裴雲姝出事時那一刻的,與多年前一般同樣憎恨自己的無能。剎那間濃烈憤怒席捲而來,令他恨不得立刻屠盡文郡王府上下。然而最終他只是剋制地起,同皇帝說明此事,帶著衛們快馬趕回。

他已經不是多年前那個橫衝直撞、什麼都不懂的裴家小爺,裴雲姝在這府中所欺凌暗算,他自當一筆一筆替討回來。不管是孟惜、穆晟,還是別的什麼人。

“哇——”

一聲嘹亮嬰啼劃破長空,打破死氣沉沉的靜夜。

銀箏歡喜的聲音從小窗飄出來,“千金,郡王妃生了一位小千金!恭喜王妃,賀喜王妃!”

等在門口的芳姿和瓊影頓時一喜,忙不迭衝進門去,裴雲暎僵在原地,似是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後才像回過神,三兩步走到屋門,被銀箏用胳膊攔在門口。

銀箏遲疑道:“大人,姑娘才接生了小小姐,可小小姐生來帶毒,姑娘還得替祛毒,恐怕還要等些時候,您現在不能進去。”

裴雲暎神微變。

是了,平安生產不過是第一步,他的姐姐在郡王府中被人無知無覺地下了毒,腹中骨日日被毒侵噬,陸瞳不過是在毒吞噬的最後一刻將那孩子帶離出來,但那只是第一步。

這個剛剛誕生的小姑娘,前程仍如黑漆長夜,混混沌沌難以窺清。

面前人神沉寂,四周似散淡淡寒意,銀箏莫名有些張,聽見裴雲暎冷聲問道:“郡王妃如何?”

方才迫人的力散去,銀箏悄悄鬆了口氣,“郡王妃沒事,只是有些虛弱,裴大人可以放心。”

他沒再說什麼,銀箏便趕又鑽回屋裡,這位裴大人不笑的時候,總讓人覺得頗有力。

他沒有走開,仍等在門口,靜靜聽著屋中傳來嬰孩細細的啼哭。那聲音很細弱,像只新生小貓,咿咿呀呀地出爪子綿綿地抓撓,卻有種奇異的生命力,在這夜裡格外令人容。

侍衛赤箭走到裴雲暎邊,由衷地替他高興,但在欣之中,又有一點不確定的猶疑,他低聲提醒:“主子,那位陸大夫可信麼。”

段小宴被陸瞳扣下那一夜,赤箭也在場,他親眼見到那位看起來弱可人的大夫是如何與裴雲暎針鋒相對,那譏誚的語氣,挑釁的目,以及毫不猶豫陷害段小宴的心機,都無法使人相信別無所圖。

而如今,裴雲姝母的命就在手中,一念之間。

裴雲暎垂眸不語。

片刻後,他淡淡開口:“我沒有別的選擇。”

自得知裴雲姝有孕後,他就將芳姿安排進裴雲姝的院裡,之後又送來瓊影。裴雲姝院中一眾下人被仔細篩查,飲食用度更是日日查驗不敢懈怠。隔段時日換醫上門診脈,但縱然如此,裴雲姝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下了毒。

那些宮中的醫自詡醫高明,卻連裴雲姝中毒都未曾發現,既無從發現,要相信他們能解毒,豈不是太過可笑。他不想相信陸瞳,這位大夫滿口謊言,沒有一句真話,殺人、栽贓、誣陷,他卻要把自己珍視的人送到對方面前。

因為眼下,只有陸瞳能救得了

他並不喜求神拜佛,更對人在命運至暗之時懇求神明垂憐的舉嗤之以鼻,但這一刻,他向虛瞑祈禱,願用自己餘生壽命,換得病榻之中的裴雲姝母安平。

淡月紗帳如煙似霧,罩住榻前人纖細的影,的聲音清冷沒有一波瀾,像山巔的石,幽谷的花,任由風吹大雨,長久的沉澱在人心頭。

“治病救人的時候,我就只是個大夫。”

只是個大夫……

裴雲暎眸

他可以威脅孟惜,威脅穆晟,卻不能威脅一個隨時能與人同歸於盡的瘋子,人威脅,便只能信任。

這世間他信任的人極,但願值得。

院中有人走來,是侍衛青楓,青楓在裴雲暎前站定,低聲道:“主子,文郡王回府得知您扣下護衛和孟側妃一事極度震怒,正在院門口和衛們對峙,嚷著要您趕放人。”

裴雲暎哧地一笑,笑容有些輕蔑。

鳴林苑中,他得到訊息時,穆晟已喝得微醺,他同皇帝請辭,卻故意穆晟。皇帝對臣子府中連姻親的微妙僵持總有種惡意的興味,並不阻攔。他的衛們把裴雲姝的院子團團圍住,不讓郡王府任何人靠近。

確實有些鳩佔鵲巢。

不過……

一個廢而已,也在他面前囂。

年輕人往前走了兩步,方才立在窗下的和與寂然瞬間褪去,眉眼間森然冰冷宛如換了一個人。

他的聲音也是無的,淡淡開口:“讓他滾遠點,否則……”

“我就當著他的面,剮了他的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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