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那薩滿祭司出現得如此蹊蹺，也與陛下沒有任何關系了？”

一句話，將李廣寧震得青面白，如遭雷擊。可他此前早就說死了，此刻又如何能改口？他只能著頭皮說一句，

“確實沒有。”

杜玉章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拖得太長，聽起來竟然好像一聲嘆息。他的眼皮垂了下去，方才眼中冷意，好像都不見了。

明明眼前人像是平靜無波的，李廣寧心中卻更加忐忑。他小聲問道，

“玉章？怎麼了？”

“沒什麼。”

杜玉章聲音里說不出的寥落。他靜默片刻，上竟然帶了一微笑，

“既然陛下不曾騙我，那我也要遵守諾言，‘以誠待之’。陛下，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聽了，可不要太過驚訝。”

“什麼事？”

“陛下怎麼篤定，那日薩滿祭祀時候我口中的那個人，就是陛下你了？”

“……”

李廣寧睜大眼睛，幾乎笑出聲來。他如何也想不到杜玉章說了這麼一句。

“玉章，我還能不知道你的心意？你所之人，除了我，還會有誰？更何況，你所說那個權傾天下，份地位都極為尊貴，還有子民要庇護的人……除了我，又有誰夠得上？”

“是麼？”

杜玉章角一挑，目深深定在李廣寧臉上。

“陛下好好想想，符合我所說條件之人，真的再沒有其他人了嗎？”

“我不必想。玉章心中所，除我之外，不會再有他人。”

“陛下很有自信。”

“我不是有自信。我是對玉章萬分相信。”

這話出來，杜玉章神微。他看向李廣寧雙眼，知道他未曾說謊。可他沉默片刻，依舊笑道，

“嗯，我本來對陛下，也是萬分相信的。”

“玉章……”

但杜杜玉章不給李廣寧多說話的機會。他微抬下，出一點輕笑，

“陛下。你再好好想想，除了陛下您，當真沒有符合那日我所言之人了？”

“……”

“比如，西蠻主，蘇汝？”

李廣寧如遭雷擊，臉上一下子漲紅了。他當然絕不會信杜玉章會上旁人，連這個念頭都會他嗤之以鼻——可若是那后面接著的是蘇汝這三個字，卻能他瞬間暴跳如雷！

“杜玉章！你不許胡說！”

“為什麼這就是胡說？難道我喜歡誰，不是我自己的事……嗚嗚……”

話說一半，一只大手用力捂上杜玉章的。連帶他整個人都被按在墻上——李廣寧直接在他上，一雙眼睛如兇惡狠狠盯著他看。

“杜玉章。你方才說的什麼渾話？你再說一遍。”

“……”

“說啊？除了我，你心中有誰？還能有誰？嗯？”

捂住了，怎麼可能說得出話？杜玉章雙眼平靜，亮的眸子直視李廣寧。李廣寧與他挨得那麼近，似乎能過杜玉章雙眼一路看進他心里去。

他突然覺得自己太過失態了。

不過是個蘇汝。

玉章在西蠻三年。若是當真會喜歡上蘇汝，早就該有端倪。山谷與自己一場生離死別，馬車為自己哭盡寸斷肝腸……自己該有多蠢，為他一句戲言，竟然要發這樣大的火？

他慢慢松了手。

“對不住，玉章。是我失態。”

李廣寧直起來。

“可是陛下，如果我真的喜歡上了蘇汝……”

杜玉章聲音響起，李廣寧驀然僵。兩人離得太近了，那人輕言語就這麼真切耳，似乎如一塊嵌心臟的冰凌，他渾脈都凍住了——

“……陛下方才，是不是會當場賜死我呢？”

“玉章！你究竟在說些什麼啊？！”

“我很好奇。陛下，你眼中，我究竟是個什麼？山谷中那些話，都是為了我不要萌生死志，我配合治療，才說的嗎？”

“……什麼話？”

“果然，陛下都忘記了。”

杜玉章嘆口氣，邊凄然一笑。

“這麼多年，兜兜轉轉到了今日。陛下啊，你終究是分不清，杜玉章究竟是你后宮中一個臠寵，還是有自己意愿的一個活生生的人。”

“……”

“所以，那時候陛下說過，若我真的活了下來，隨我想去哪里去哪里，想誰便去誰；說你再不會強迫我什麼，天地之大，你終究會放我一個自由……其實也只是隨口哄人罷了。”

“玉章……我是說過不假！可你的是我，你想常伴我左右，你自己知道的啊！”

“若我不陛下了呢？若我改變心意，心儀之人真的變了蘇主呢？陛下你會怎麼做？你會放我走嗎？還是會強行留下我，將我帶回大燕鎖在龍榻——甚至殺了我？”

已經從李廣寧的臉上褪盡了。

“杜玉章，我給你一次機會，收回你的話。”

“……”

“杜玉章，我怎麼會殺你？更不會再次將你鎖在龍榻之上……那都是過去的事，再不會發生了！你為何不信我？我說過會待你好，說過不會再那樣欺負你——我答應過你的啊，我不會食言！”

“您答應過我？哈，是啊，您確實答應過我。”

一只手抬起來，似乎想要杜玉章的臉——可杜玉章偏過頭，那發著抖的指尖終究與他而過。

這一躲，似乎徹底擊碎了李廣寧繃到極致的耐。怒火攻心，李廣寧冷冷抬頭，盯住杜玉章。

一雙鷹隼一樣的眼睛，滿是霾翻滾。

“杜玉章！你究竟想說什麼？不要再這樣試探朕的底線！”

“我想說的話，其實陛下已經想到了。只是陛下只許萬順著自己心意，卻絕不許有什麼陛下不喜的變故出現，所以絕不肯當真那樣想。”

李廣寧一雙手猛然攥。

“所以陛下，我只能親口說出——我不喜歡陛下了。所以我要留在西蠻，不回去了。”

“一派胡言！杜玉章！你說謊！你到底想怎麼樣——我不容許，不容許你再這樣滿口胡言！若你再敢多說一句，我就真的不會饒了你……”

李廣寧面容豹變，向杜玉章撲來。杜玉章看著他漲紅扭曲的臉，指尖都變得冰冷——瞬間，那麼多不堪回首的回憶涌腦海，那些疼痛與屈辱，謾罵與折磨……像是漩渦席卷而來，他呼吸不得，下意識向后一躲。

耳邊“砰”地一聲響，接著嘩啦啦水聲四濺。那聲音好大，可一點也鉆不進杜玉章的耳朵——他眼中只能看到對面那個人！李廣寧神變了，他揚起手臂，猛然抓住了杜玉章的肩膀！那麼用力，幾乎碎了骨頭，鐵鉗般的手用力推他，將他推得后退三步，后背撞在了墻上！

……好疼……

疼痛更喚醒了深沉的恐懼。杜玉章突然抬起胳膊，護住頭臉。他閉雙眼，微微抖，等待著兇殘暴仄降臨……

可什麼都沒有發生。

房子里那麼安靜，只有淅淅瀝瀝的水滴落聲連一串。杜玉章慢慢挪開手臂，視線從寬大袖子旁出，正對上李廣寧愣愣的眼神。

李廣寧后是一張桌子，原本放在桌上那壺茶傾灑了，滾燙的茶潑了一桌子。茶壺倒著，還在滴溜溜地轉。

——或許是方才李廣寧太激，袖口拐到了茶壺，將它帶得灑了？

——也或者是他推開桌子，想離杜玉章更近一點，卻沒注意到那茶壺……

杜玉章不知道。他本不曾注意這壺茶。雖然方才，他就站在桌邊，可他的眼睛全在李廣寧上。

那一壺茶本應該潑在他上。那樣滾燙的，整整一壺茶。

可現在，李廣寧站在他與桌子之間。那人半邊袖口都了，茶順著袖子向下滴落。在他在外面的一截手腕上，是目驚心的猩紅。一片小小的水泡正在鼓脹。

杜玉章的心一下子了。他上前一步，手去拉那的袖子，想看看李廣寧傷勢如何。

可一只手按在他口，將他推了回去。杜玉章抬起眼，正對上李廣寧低垂的眸。那只手臂得筆直，兩人之間不過咫尺，又像是天涯。

“你剛才，在躲什麼？”

“你的手臂……”

“告訴我，你在躲什麼？”

“那茶是滾水，里面還有油……陛下，燙傷了不是兒戲……”

“所以你方才是在躲著茶潑過來？你害怕了？”

“……”

“說啊，杜玉章。告訴我——你究竟是躲那茶，還是躲我？！”

杜玉章子一，咬住。可一只手住他下，強令他抬起頭來——李廣寧下繃，笑都帶著狠意。那一雙眼睛卻泛著紅，眼眸微微閃。

“說話。”

茶殘順著李廣寧胳膊淌下去，甜膩油味道繚繞。

“……”

沒有回答。可這已經等于是回答了。

“所以，你真的是在躲我。你怕我，你怕我會打你，是不是？”

“……”

“或許還不止這些。你怕我會打你，會折磨你——哦，還有什麼來著？將你鎖在龍榻之上，錮你的自由！強迫你來我，強迫你侍奉我，甚至，若是你不從，我就會殺了你！是不是！”

“……”

“我在你心里，原來就是這樣一個東西。這麼久，我努力了，我以為你看到了——可是你心中，我卻永不會再有一長進了吧。”

“……”

“杜玉章啊……”

這聲音像是痛極了，帶了不能自制的抖。可李廣寧想說的話，就再也難出口。

——他想說求你給我個機會吧，你看我不是改過了嗎？他想說我會對你好的啊，你跟我回去，你怎麼可能不喜歡我了？他想說我不信你說什麼喜歡了蘇汝，他算什麼東西……

——他想說我你啊，我這一世只你。我的只有這麼多，全都給了你，再不可能分給別人分毫——你難道不是一樣？

——你的，當初既然給了我，如今又哪里可能再有一一毫，能給什麼蘇汝？！

“玉章，我……”

心在發抖，人也在發抖。李廣寧欺而上，將杜玉章在墻上。他將那人雙手舉過頭頂，就要親下去。

“不……”

“玉章，我你……”

“別……陛下，松手！”

“我怎麼可能對你松手……”

“不行，陛下……”

掙扎與束縛間，李廣寧將杜玉章抵在墻邊。

“錚”！

一聲弓弦響，李廣寧耳邊像被火過，一陣劇痛。他抬起眼，看到一桿長箭釘在對面的墻壁上，那箭尾，沾染著點。

耳邊溫熱流蜿蜒。李廣寧目冷下來，回過頭去。

他看到蘇汝站在門口，一手持弓，已經搭上了第二箭。

“放開阿齊勒！”

“……你說什麼？”

“快些！不然，下一箭我定當穿過你的心臟，絕不會饒了你！”

“你不會饒了我？”

李廣寧冷哼一聲，直起來。他將杜玉章拽到自己后藏好，箍著那人手腕不放。他口中冷冷道，

“你算個什麼東西？我用你饒我？”

卻不想，被自己藏在背后的杜玉章，卻主開了口。

“蘇主。”

“阿齊勒！”

蘇汝見杜玉章對自己說話，忙開口道，

“我來遲了！接到信件，我已經是趕慢趕，唯恐耽誤，卻還是來遲一步——昨日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你不要怕！我回來了，他不敢對你如何！”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信箋揚了揚，又揣回去。

雖然只是瞬息，卻足以讓李廣寧看清那信箋制式。那洶涌寒流再次席卷了他，將他的心凍冰塊。

那是杜玉章慣用的信箋，從制式到，他都再悉不過。

他轉過頭去，直視杜玉章雙眼。再開口時，嗓音已經嘶啞——

“是你，將他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