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事,與他何關!你為什麼要他回來?”
“我沒……”
“李廣寧!”
卻是一聲暴喝,打斷了李廣寧與杜玉章之間對話。蘇汝聲音冷仄,似乎也忍耐到了極點,
“別在我西蠻放肆!你有何資格口口聲聲質問阿齊勒?他在我邊三年,我從來敬他他,何曾舍得他一點委屈!可你,竟然五次三番跑到我面前造次!你若再不放開他,小心我弓箭無!”
“在你面前造次?你算什麼東西?”
李廣寧目兇,
“滾出去。”
“你說什麼……”
“滾出去!不然,我滅了你的西蠻!”
此言一出,蘇汝瞬間變!可在他怒吼出聲前,杜玉章已經一把拽住李廣寧,
“陛下!請慎言!蘇主,你先走,我與他還有話……啊!”
他將李廣寧攔在后,才往前走了幾步,就覺手臂一陣劇痛。原來是李廣寧一把攥住他手腕,將他扯回自己懷中。李廣寧呼吸急促,他將杜玉章狠狠扣在自己懷中,杜玉章能覺到他膛劇烈起伏。
“杜玉章,你想去哪里?當著我的面,你想去找他?!”
“陛下,你冷靜一些!”
“李廣寧,你放開他!”
箭弦微響,又是一箭上弦,箭頭明晃晃指向李廣寧額頭。
“若你再敢傷他一個指頭,我今日就在此取了你命!”
“蘇主!不可胡言!”
杜玉章急得嗓子都破了音,那兩人卻本不理他分毫。李廣寧抬起眼,森森看向蘇汝。他聲音也冷極了,
“若我再敢傷他一個指頭?”
“……”
“蘇汝,你來告訴我——我的人!在我懷中!卻得到你來教訓我,威脅我別傷他一個指頭?哈哈哈,真是有趣……你想說什麼?我傷他?我如何傷他?你怕我打他?嗯?是不是還怕我強他,囚他,將他鎖在我龍榻之上——甚至殺了他!是不是!這些話你們背著我說過幾遍?竟然這樣異口同聲!”
此言一出,杜玉章瞬間變。可蘇汝全無所,只是出一個輕蔑的笑容。
“怎麼?莫非這些行,你沒有做過麼?你劣跡斑斑,竟還怪罪旁人評判——不聽,當初你就不要做啊!”
“……”
“不愧是大燕的皇帝。國家富庶,軍力強橫,不是一直看不起我們西蠻這種草原之國麼?可我們草原男兒從來敢作敢當,你大燕的皇帝呢?當年你如何對待阿齊勒,將他折磨得生不如死,不惜死遁逃離?這才三四年功夫,你竟然都忘記了?可是我忘不掉!因為這三四年,他在我邊,是我在照顧他!我忘不了他每年春季化雪,舊疾復發,纏綿病榻的那些罪!我忘不了他孱弱,稍有不慎就夜夜高燒難退,連噩夢里都在求你放過他!冬天一冷,他手臂抖得筆都拿不住,因為曾被你打斷過,于是變天降溫,他就要日夜忍骨頭舊傷里的酸疼——都是因為你,大燕皇帝!我為何不能擔心?我當然擔心!你種種暴行,你自己能忘,可我忘不了!我永遠記得你在他上留下的傷,也永遠記得你做下的孽!”
“蘇主!”
“杜玉章,你閉。你讓他說!”
李廣寧從齒里出一句話。他低下頭,看著杜玉章,
“你不也是這樣想嗎?方才,你自己已經說出來了。只是沒說得這樣多,這樣全……現在有個人替你說出來,不是正好?”
“陛下……”
“別我陛下!”
一聲怒吼,震得杜玉章子一抖。
“蘇主……陛下……哈哈哈,蘇主!陛下!原來,我怎麼沒有察覺……杜玉章,你當真是不偏不倚,一視同仁……好,很好!”
他猛地甩開了杜玉章的手。他用力太大,杜玉章向前一個踉蹌,正被蘇汝接在懷中。蘇汝托住他手臂,抬起看了一眼,只見手腕上一圈都被李廣寧攥得紅了。
蘇汝眉頭頓時蹙起,
“阿齊勒,你到我后來。離他遠一點。”
說罷,他沉一張臉,警惕地抬頭。
可李廣寧竟然沒有說話。他的抿一條直線,兩腮筋繃得死。他目從杜玉章臉上挪到蘇汝臉上,又挪了回來。
“好,很好!你們兩個……”
這句話卻也沒有下文。
李廣寧一腳踢翻了桌子,上面的食盒和鑄鐵茶壺跌落地上,滿地狼藉。
而始作俑者卻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房間。
“陛……”
杜玉章就要沖出去,卻被一把拉住。蘇汝手指環住杜玉章手腕。他微微低頭,凝視杜玉章雙眼,輕聲開口,
“別走。”
“……”
“別去追他。”
“可是陛下……”
“我騎了一天的馬,從草原上趕回來……我幾天沒睡了,阿齊勒。有只雪狼在我肋骨上抓了一爪子,很疼……”
“……”
“現在還在疼,流了很多。”
“蘇主,我必須去……”
“傷口還在流啊。阿齊勒,你不管管我嗎?”
……
“公子?您怎麼自己出來了?”
眼見李廣寧臉鐵青,侍衛們都圍了上來。
“公子,您胳膊怎麼了?”
其中一個侍衛一眼見到李廣寧胳膊異狀——漉漉一大片袖子,黏在他胳膊上,看起來無比狼狽。下面的水泡已經拱得很大了,燙傷通紅腫脹,目驚心。
“何人敢對您不敬?我去宰了他!”
“……不用。”
“什麼?”
“我說不用!”
“……”
侍衛看看他的胳膊,又看看大門,后槽牙都咬了。從來君辱臣死,何況他們本職就是護衛李廣寧周全。可現在他們毫發無傷,李廣寧卻傷了手臂……
其中一個沖一邊的圖雅吼道,
“誰這樣膽大包天,你將他出來!不然……”
“公子說不用,你是聽不懂嗎?”
說話的人卻不是李廣寧。本來混在侍衛堆里的秦凌此刻越眾而出,站在了眾侍衛前面。
“公子的馬呢?牽過來。”
“可是秦副侍衛長,我們今天不是來接杜先生回去的嗎?他現在還沒出來,我們這就準備走了?要不要再等等……”
一名侍衛湊前,小小聲提醒秦凌。他聲音雖然小,但李廣寧也聽到了。
明明極其平常一句話,卻好像往他左臂創傷撒了一把鹽。真的好疼,這疼痛從傷口一路上行進心臟,連指尖都抖起來。
但他是皇帝啊。他總要……保持他的尊嚴。
“沒這個必要。”
他直起脊梁,冷淡地掃視侍衛們。唯獨指尖依舊冰冷發抖,是他控制不住的。
“他愿意留在這里,隨他便吧。我們走。”
“那……”
那侍衛開口,卻被秦凌一把扯住。
“你沒聽到命令嗎?”
秦凌神,竟比李廣寧更冷,也更帶狠意。
“我們走。”
……
這一夜,李廣寧的房間燈亮了一宿。
他喝了很多酒,酒壺七零八落散在地上。桌案上半盞蠟燭燃到盡頭,一點燈幽幽。
淮何來勸過幾次,李廣寧都沒有見他。王禮抱著病來了兩次,李廣寧見了,卻只說了一句話,
“我沒事。王禮,你回去養病,不要再來了。”
“可是陛下,老奴……”
李廣寧轉過頭去,擺了擺手。王禮看著他的背影,終究是住了口。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個能夠勸得李廣寧回心轉意,保重龍的人。他只能無聲地叩首,然后獨自退出房間。
天邊殘月孤星,轉瞬就是天明。
李廣寧一夜未曾合眼。
可那個唯一能夠勸得他回心轉意的人,卻一直沒有來。
……
“你若膽敢手陛下與杜大人的事,就是大不敬!”
兩把劍錯,金戈擊錚然作響。寒照亮了淮何的眼睛,里面是無可搖的決心。
“我就算在此殺了你,也不可能你再自作主張!”
“那混蛋欺人太甚——陛下是什麼人!親自登門等他回來,他竟然還敢推三阻四!他不過是一介罪臣,陛下為他費盡心思,他難道不懂陛下心意?竟然辱我大燕君主至此!為陛下的侍衛,當然應該為君分憂!將他綁回京城,送進皇宮,隨陛下如何置!”
“你敢再說!陛下心意究竟如何,你難道真的看不出?若陛下想那樣置杜大人,早就自己手了!”
“就是因為陛下自己下不了手,我才要替他分憂……若不是顧忌陛下心意,我早就一劍捅死那個姓杜的,再加上西蠻的那個什麼蘇汝!可現在他們欺人太甚,若不給他們點教訓,他們當真以為我大燕就是這樣任人……”
當啷一聲!淮何手中長劍突然變向,從秦凌本未曾想到的角度斜刺而來!那劍鋒順著他膛上挑,直接刺他嚨——長長一條傷從口起,一直割開了他間皮。涌出,痛楚襲來,秦凌震驚地睜大了雙眼。
“唔……啊!”
一腳踢在他小腹上,秦凌疼得躬,卻又被被踩住了肩膀。他眼睫抖著,能看到淮何彎下腰,長劍就抵在他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