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寧用力捂著，可他終究不住心底的疼。方才聽到杜玉章的恨與厭棄，他都還能撐得過來，可現在，他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眼淚順著李廣寧的手指往下淌，將杜玉章半邊臉也給打了。時不時從指里出一聲嗚咽，在這深夜的房間中。

杜玉章抱著李廣寧。但他沒有寬他，更沒有說一句話。他只是用力擁抱這個人，聽到那人幾乎分辨不出容的嗚咽，

“對不起，玉章……我該死！我……我對不起你……我真的該死……“

過了片刻，杜玉章突然在李廣寧肩膀上狠狠咬了下去。李廣寧一抖，卻沒有。杜玉章咬的那麼狠，滿口腥氣。他松開的時候，舌頭了，又叼住李廣寧的耳垂。

“你不必道歉。陛下，現在我們之間談不上什麼對不起。你我都死過一次，陛下，這些是上輩子的事了。“

“……“

“當然，上輩子的事，也不代表從沒有發生過。更不代表我就忘得掉。“

杜玉章的語調一直不曾變過。哪怕說到最痛心，他也不過是速度快了些，卻依然是鎮定的。可李廣寧的心，卻被他牽扯著一會落萬丈深淵，一會又近千仞崖邊。到現在，他也不知道杜玉章用意如何。

本來聽到那句“這是上輩子的事”，他已經有了劫后余生之，沒想到后面就接了一句“這也不代表我原諒你”——李廣寧心里疼得要命，又被這樣來回撕扯，神已經繃得快要斷了。他痛苦地摟杜玉章，聲音帶了懇求。

“玉章，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你別再這樣，我心里怕得不行……“

“我沒什麼意思。陛下，我說了，我是個執拗的人——這些年，我死了兩次，與陛下有生離，也有死別。可是我沒能忘了陛下。”

李廣寧突然一僵。他聽懂了。他手臂猛然用力，將杜玉章勒進懷里，幾乎要將他進自己的里似的。

“……陛下，我死過，也逃過。我恨過，也怨過——可我到了今天，還是沒能忘了陛下。或許我有些下賤了，或許陛下曾經那樣對我，換個人就不會再愿意和陛下在一起。但是我不是其他人，我曾經也想過我能不喜歡陛下該有多好——只可惜，我做不了這個主。若是能忘了陛下，當年我不會想去死，也不會想走。陛下，你明白嗎？”

“我明白。玉章的心意，我都明白……”

“你才不明白。你若是明白，就不會這樣日日擔心我離開。我今日明明都這樣累了，卻還不得不撐著神對你說這些，好你寬心。”

這話說得冷淡，卻帶了一親昵。李廣寧一愣，忙手去杜玉章雙足——果然是冰冷的。

“這都怪我！哎呀，我竟然忘了你穿的這樣……”

李廣寧一下子急了。他知道杜玉章方才被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次，出了不汗。馬車里暖和，可這房間太大，就有些冷。夜又深了，溫度整個都下來了……該死，明日就要回程，沒法安心靜養。若是杜玉章此刻病了，接下來的路途豈不是很遭罪？

李廣寧趕扯過一邊的被子，將杜玉章裹在里面。又覺得不夠，還要去扯第二床。可才手，他的襟就被杜玉章拽住了。

“別忙了。被子里也是冷的，多一床也沒什麼大用。”

“我現在就吩咐他們多生一個火爐，再替你燒個碳手爐送進來！”

“那還要等許久。”

杜玉章卻搖搖頭，

“有那個功夫，熱子早就將被子捂熱了。”

“可就是怕你熱子被涼氣一激，反而生病……”

“是啊。若還有個人來替我暖一暖，或許還能好些。”

說到這里，杜玉章向后了。寬大床鋪空出了大半，像是等著誰人來填滿。

“……”

李廣寧閉了。悄無聲息地除去袍鞋，鉆進被子，摟住了杜玉章。

杜玉章向他懷里了，也反手摟住他。

“所以陛下，你不要再想那些了。你可知道？我什麼都沒有，我只有心里喜歡的一個人。那個人愿意要我，我就算是有個歸了。”

——一個歸，幾乎等于一個家。這話中含義李廣寧心里一陣搐，簡直不敢細想。他咬著槽牙，忍著心疼，繼續聽杜玉章說下去。

“陛下還記得嗎？那時候我總徹夜留在宰相衙門，不愿回去。宰相府離陛下的皇宮很近，而您賜給我那座宅子，卻太遠了。那條街上那麼多重臣府邸，都是高門大院，人流如梭。家家都是一座大宅，人丁興旺，來往賓客如云。我的那座宅子，雖然在最顯眼的位置，有最高的門樓和門檻，但門前其實從沒有人停留的。”

杜玉章一頓，又搖搖頭。

“這麼說也不對。不是沒人來。不過去掉宮里來宣賞和宣旨的，就真的沒有了。”

“玉章，對不起……”

“陛下別忙著道歉，聽我說完吧。”

“那玉章你說。朕都聽著。”

李廣寧說著，真的閉了，乖乖聽著。等了半天，杜玉章卻沒什麼靜。他又等了一會，才忍不住問一句，

“玉章？你睡著了麼？”

“……沒有。”

杜玉章頭埋在李廣寧懷中，輕聲笑了笑。

“只是這樣和陛下在一起，我突然覺得，又沒什麼可說的了。”

“是麼？”

“是啊。”

杜玉章聲音悶在李廣寧懷中，輕輕地，地。

“上輩子的事，反正都過去了。雖然忘不了，也原諒不了，可畢竟是過去了……我又舍不下陛下，料想陛下也舍不下我。那就算了吧，不想了。”

“……”

“若是這輩子，陛下邊總給我留一個地方。我有個歸，夜里冷了有個人可以抱。陛下，我就很高興了。”

李廣寧沉默片刻，埋下頭，親了親杜玉章的發頂。

“好。朕答應你。再也不會你孤零零一個人。朕邊若是總能有一個你，玉章，這一輩子朕就再沒有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