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淵!”
一只手用力按住韓淵肩膀。那手掌骨節分明,帶著多年練武而來的糙老繭。這是蘇汝。
韓淵膛起伏著,突然發出一串咳嗽,帶著空音。
“當真病了?我圖雅來給你看看?”
韓淵擺擺手,想將蘇汝的手甩掉。但沒能功,他也就沒再嘗試了。
“你太激了。你該知道我說的那些沒有惡意,而白大人……”
蘇汝看了白皎然一眼,聲音更低了些,
“韓淵,其實我知道你應該不是沖著我來的。不過若你一定要鬧一場,不如就沖著我來。不然,怕是不好收場了。”
“……”
“你這樣在乎他的想法……你很怕?”
韓淵眼睫一,兩腮線條繃了。他忍抬頭,對上蘇汝的目。
他什麼都沒說。蘇汝卻很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有什麼事回去單獨說。”
“……”
“還不走?”
韓淵站在原地,兩手攥得死。他深呼吸幾個來回,手掌慢慢松開了。
再開口時,他聲音也平靜了許多。
“……剛才我聽說,今晚有一場篝火會。”
“嗯。若你不方便,也可以延期。”
“延什麼期?有什麼不方便的?幾點,我一定到。”
蘇汝揚起眉頭。他很想說,你那臉都白得可以刷墻,不如回去老實躺著吧。可韓淵卻不依不饒,
“蘇汝,你不是已經傳令下去了麼?說改就改,你們西蠻就這麼隨便?我說了會到就會到,怎麼,怕老子太能喝,給你西蠻喝窮了?”
蘇汝撇撇,呸了一聲。
“我西蠻再窮,不到你個被大燕趕出去的喪家犬說三道四。”
“喪家犬?哈,整個西域十八國,最后面那八個加起來也就跟老子差不多有錢。你窮,老子又沒嫌棄你,誰你是老子兄弟呢——今晚上老子給你出十箱葡萄釀,喝不完你拿回去泡澡都行。”
兩人視線一對,彼此心照不宣。什麼窮了富了,喝不起酒了?跟那一點關系都沒有。
韓淵是怕蘇汝難做。
畢竟是兩國邦,不能太過隨意。蘇汝發出了邀請,方才白皎然也應允了。若是突然取消,或者大燕這邊主事的員不出席,難免會惹來諸多猜測。甚至,會被認為是瞧不起西蠻,故意掃西蠻人的面子。
當然,蘇汝在西蠻權勢威重,能夠將下面不忿的聲音下去。但韓淵怎麼可能將爛攤子兩手一推,朋友替他善后?
“……行。你說的。”
蘇汝沖韓淵咧一笑,
“我就等著你韓大人的酒給我泡澡了。”
說完,他又拍了拍韓淵的肩。韓淵沖他拱拱手,轉走了。
“韓……”
白皎然竟然被他丟在后,這還是第一次。他手喊了一聲,又訕訕住口。蘇汝從旁邊看過去,見他滿臉不知所措,忍不住嘆了口氣。
“追上去啊。”
“啊?”
白皎然回頭看他一眼,有些猶豫,
“可韓淵好像不高興了。他會不會不想見我?”
“怎麼會不想見你?此刻他唯一想見的恐怕就是你。”
蘇汝撇了撇,
“莫非,以前他不高興了,你都任他自己走開?”
“……他從前,并沒有和我不高興過。”
蘇汝眉一挑,看了白皎然片刻。
“難道從前只有你不高興,他從背后追著你跑?你病了痛了難過了,他跟著你哄著你安你?反過來,卻沒有麼?”
“……”
“白大人,看不出你居然這樣跋扈任啊。”
白皎然一怔,臉微妙。他長了這麼大,從沒有人用“跋扈任”四個字形容過他。
可現在沒空為自己辯解。他心里惦記著韓淵,忍不住往那人離開的方向看過去——韓淵的影已經很小,再耽誤下去就該看不見了。
“蘇主,對不住。不能再說下去了,我得先去找他——失禮請多包涵,告辭!”
說罷,他急匆匆扭而去。
留下蘇汝一個人,抱著胳膊琢磨方才這檔子事。
——這個白皎然,脾氣還真好。若說他當真是“跋扈任”,其實蘇汝自己也不太信。
——可是怎麼就能將局面搞現在這個樣子呢?韓淵那一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樣子……
——說起來,他剛才到底為啥那麼激?他究竟在怕什麼?
蘇汝又回想了一遍自己方才說的那些玩笑話。
……你居然也選了韓淵那種敗類?那家伙皮厚心黑……他跟你站在一起……一忠一……對比鮮明……不搭調……眼瞎……
蘇汝突然一頓,默默地咽了口吐沫。
“日。原來是這個。原來韓淵心里的刺是這個……艸,那老子這次,豈不是到韓淵的心窩子了?”
……
韓淵人高長,走得也快。白皎然在后面氣吁吁地趕了片刻,終于喊了一聲,
“韓淵!等我!”
韓淵一下子住了腳,轉過頭看他。他頭上下滾,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他最后只是笑了笑,
“白大人追著我干什麼?”
“我……”
白皎然一時語塞。他覺得韓淵的眼神很深,里面像是有什麼他讀不懂的緒在涌。
“白大人,若你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你別走!你等等我,韓淵!”
一聽說韓淵要走,白皎然立刻急了,快跑了幾步。卻不防腳下絆在糾纏草上,一個踉蹌。
糟糕!眼看就要撲到地面上了,長長的草葉指向半空,差點進他眼睛。白皎然下意識閉上眼,做好摔個狗啃泥的準備。
可他沒有。
他摔在一雙手臂里,被扶著起了。他睜開眼,抬起頭,看到韓淵的臉就在面前。那雙眼睛依舊深邃,像是汪著一潭深水。
“你追過來干什麼?”
韓淵低聲說,
“能不能放老子一馬?皎然,我現在真的有點累了。”
“你在說什麼?”
白皎然兩手捧在他腮邊,覺到掌心里那麼燙。他抱住韓淵的脖子,額頭抵在韓淵額頭上——滾燙滾燙的,他心里一哆嗦。
“韓淵,你病了啊。你得跟我去看大夫。”
“……”
“你不能自己走。韓淵,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氣,可你得聽我的——我帶你回去。”
白皎然捧著韓淵的臉,兩人呼吸錯。韓淵結緩緩移著。下一瞬,他用力一扣,將白皎然猛地扣進懷中。他手臂那樣用力地勒住白皎然,他不過氣來。
韓淵的也那麼熱,呼吸都帶著音。韓淵的臉就埋在他肩窩里,鼻息灼**撲在他耳邊。
“韓淵……”
白皎然側過臉,想要看看韓淵。可韓淵抱得太了,他本掙不。轉過臉,也只能是與他面頰相,他能覺到韓淵的臉也是滾燙的,腮邊筋微微發抖。
“韓淵……”
白皎然聲音很輕很輕,
“你到底是怎麼了?”
“……”
“剛才我是不是應該早點來追你?你不高興了?”
“……”
“我是因為第一次見你發脾氣,有點傻了。我反應不過來……”
“我沒發脾氣。”
“你明明就……”
“老子說了沒有!”
斬釘截鐵,咬牙切齒。白皎然一時啞然。
還說沒有發脾氣……難道方才營帳里那一幕,是自己的幻覺不?
“可你明明就……”
“別說話。”
“你……”
白皎然突然被住了鼻子。他雙眼睜大了,驚愕地轉向韓淵。可韓淵出一只手,五指大張,蓋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鼻子更是被得結結實實,白皎然下意識地張開,隨著空氣一同進他口中的,還有韓淵的舌。
“你干什麼韓……嗚……嗚啊……嗯……”
可能因為在發燒,韓淵的吻比平時灼熱那麼多。白皎然本沒機會息,他被吻得上氣不接下氣,眼前一片金星。他息越來越急促,幾乎要窒息了……住他鼻子的手終于放開了。
韓淵也在息,就在他耳邊。可是捂著白皎然雙眼的手,一直沒有松開。
所以白皎然本看不到抱著自己這個男人的表。他只能聽到那人聲音斷斷續續,在自己耳邊響起。
“我沒生氣……我只是,有些失態。沒事的,皎然……那些都不重要的……你別在意……你忘掉吧,好不好?”
此時的韓淵,聲音低啞,語氣也與之前營帳里完全不同。那時候的他像是一座亟待噴發的火山,白皎然心驚跳。可現在,他低沉著聲音哄勸著白皎然。
——別著急,也別慌。沒事的。我在這里。
——只要我在這里,你就不會有事。什麼事我都有辦法,你都不用擔心……你只要依靠我就好。
這是韓淵一向會有的樣子。是他的“常態”。按理說,白皎然應該很悉這樣的他,應該很安心的。
可是白皎然卻一點也不安心。一莫名的心驚,在他心底蔓延。
他突然發現,自己從前真的沒有見過這個男人“失態”。在他面前,韓淵永遠帶著一臉笑,永遠竹在,似乎萬事都不在他眼中。他那麼值得依靠,從不會有任何問題。
可是,這可能嗎?真的有人能解決一切,永遠讓人依靠,永遠不會失態,不會發火,更不會倒下?
一陣風吹過,帶著涼意。韓淵突然咳嗽起來,一聲接著一聲,帶著帶著腔里的回音。白皎然忙去扶他,韓淵單手捂著,沖他擺了擺手。
似乎是想他躲遠點,別讓自己的病氣沖撞了他。
“你……這樣不行!你還走得嗎?”
白皎然想扶著韓淵往前走,但韓淵弓著子,看樣子很難。白皎然不確定他還能不能跟著自己走回去。
“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找大夫。”
說罷,白皎然轉就要跑,手腕卻被人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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