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聲，徐寧一腳將那門踢得大開。

那人瞪著一雙眼，直勾勾看向他。一張臉發著青灰，兩腮凹陷下去。

沖著徐寧笑了笑。那雙幽的眼睛瞪得那麼大，卻不再有恨翻涌。

“徐寧……你……”

人掙扎著，吐出此生最后一句話。可沒有說完，一雙眼睛就翻了過去，再沒有氣息了。

徐寧本沒有看。他冷著臉盯向張煜。

“解釋一下。”

“病膏肓。臨終前想見我一面，我總歸不能拒絕。”

“臨終前想見你一面？為何臨終之時，他想見的人竟然是你？你與有何糾葛？更何況，你將梅香都趕走了，單獨與相整整一日一夜，你……你知不知道什麼做瓜田李下？”

張煜那雙桃花眼微微睜大。驚訝一瞬，他竟然忍不住出苦笑。他扭過頭，看了那人一眼。

“已經去了，你明知方才那樣子，我們做不了什麼；也該知道就算可以，我也不會與有什麼。徐郎，那不過是彌留之際的慨嘆。死者為大，且留些口德吧。”

“……”

張煜起向屋外走去。他抿著，神疲憊極了，也冷淡極了。他目如深潭，卻結了冰，一點也看不到里究竟是波濤萬丈還是刀叢林立。

徐寧突然一陣心慌。他出手，攔在張煜面前。

張煜停下了腳步。

“煜兒，我從沒有真的懷疑你與有染。”

“……”

“我方才那樣說，是因為聽說對你竟然有這種想法，我心里很不舒服。你是我的啊，哪里配對你覬覦？……就算只是慨嘆一句，也絕不可以！我當然信得過你！可只要想到竟然有人對你有這種想法，哪怕只是慨嘆……我，我心里……”

“你是怕覬覦我？可一直以來覬覦的人，明明是你啊。”

“既然你知道，為什麼偏要留在府中？”

“只是不能去送死罷了。”

“所以你本不明白我心里……”

“我明白的。”

“你才不明白！你若是明白，為什麼要理會這莫名其妙的要求！本不是個正經人——既然能纏著我，就難保不會糾纏你！我看到對你說話，我心里就犯惡心！你是我的人啊，看你一眼，你一下，心里對你起了一點念頭，都讓我惡心死了！我想到了心里就難，你整個人都該是我的，完完整整就只是我一個人的！我很不能將你鎖在我心里……你本就不明白！”

“徐郎，我真的明白。”

張煜偏過頭，目如水，投在徐寧臉上。

“可方才你到了我面前，對我說出這些，我就又不擔心了。徐郎，我明白你在意我，正如我在意你。我明白你心中有的是我，而不會是別的什麼人。”

“你……原本在擔心？為什麼？”

徐寧心中一，察覺了異樣。

“難道那人對你說了些什麼？”

“沒有。若是有，我會向你坦白出來的。徐郎，我這人，其實也很執拗。從前與你僵持著，爭過不次高低。你一直說拿我沒辦法，卻不是真的沒辦法，而只是讓著我罷了。這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心里到底如何想，我都會告訴你。無論是對是錯，無論你知道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徐郎，我從不曾瞞你什麼。“

“你還想瞞我什麼？我連你里面有幾顆痣知道得清清楚楚。“

徐寧哼了一聲。不得不說，張煜肯這樣放低了姿態向他剖白心跡，他還是高興的。

“所以你真的不曾瞞著我什麼？那人也沒說什麼？”

“沒有。徐郎，什麼都沒有。”

“那好，我們走吧。”

說罷，徐寧單手挽住張煜手腕。

然后他倒了一口冷氣。

“你……你在發燒！已經滾燙了，你知道嗎？”

“是嗎，我竟然沒有覺。”

張煜輕輕一笑。片刻，他又問，

“徐郎，你也不曾瞞著我什麼嗎？”

“當然沒有！還會有什麼？”

徐寧將張煜打橫抱起，用力按在懷中。他聽到張煜輕輕嘆了口氣，

“這樣啊。”

那氣息呼在徐寧脖子上，都是灼熱的。徐寧怒道，

“你住口！閉眼休息，不要再說話了！”

“……嗯。”

……

一場回憶終了，徐寧更加長地吐了一口氣。

每次想起那時候的景，徐寧都覺得心頭火起。就算那人只是臨終的嘆，他也不了——那話里意思，不就是若先遇到了張煜，說不定就會上張煜，而不是自己？

徐寧當然不稀罕被那人上！但張煜是他的，卻更不容任何人覬覦！恨屋及烏，張煜之后他還是堅持要收養那對孩子，讓徐寧心里更不痛快。以徐寧的格，若不是顧忌張煜的，早就將他們趕出府去了。

但此刻，看到張煜氣得渾發抖的樣子，徐寧卻顧不得再提那才回到徐府的小公子。他手握住張煜的手。

“煜兒，我說話太急躁。你不要生氣。”

“我不生氣。”

“你愿意養著他們兩個，就養著好了。花些錢也沒什麼，但不要太過心。你現在不該耗費心神，就好好養著子就好。”

“那我豈不是真的了一個廢？”

“你怎麼會這樣想？我又不是為了你替我勞才娶你。煜兒，你是為了我才這樣子的。我自然該負責對你好，不用你心勞神的。廢就廢了，我也不是養不起你。”

“……”

張煜勉強一笑，眼神有些猶豫。但那也只是一閃而過，他強自笑道，

“說起來，你不去看看琦兒麼。你也有五六年不曾見過他了吧。”

“……”

徐寧垂下眼。從后照過來，他眼下莫名出現一道影。

“我不是很想見他。需要什麼，你就管家去給他準備就是了。”

可卻沒想到，此刻外面已經響起了一陣孩的歡。有人一把推開房門，那是個八九歲的孩。

“煜先生！我回來啦！您怎麼這麼久都不去看我？我都想你了！煜先……”

看到房間里還有一個人，孩子的喊聲戛然而止。他在門邊停住腳步，有些張似的。他看了徐寧幾眼，突然低聲開了口，

“您……您是爹爹嗎？”

“……”

“煜先生說您公務繁忙，一直沒時間回來……我每年回府時間都太短了，都恰巧是您不在的時候……您一直忙著給漳州百姓勞，也沒法去學堂看我……是您嗎？”

“……”

徐寧臉不渝。他一句話也沒說，冷眼看著那孩子。

“您不是我爹爹嗎？難道，是我認錯人了……”

孩子有些怕了。他慢慢往張煜方向挪過去，好像想藏在張煜背后，躲避徐寧嚇人的目。張煜的也抿了起來，似乎想說點什麼。

卻沒想到，那孩子此刻自言自語一句。聲音不大，卻十分清楚——

“可他們都說，爹爹與孩子會長得十分相像……您與我這樣像，您真的不是我爹爹？”

這一刻，畫面定格。張煜的面微微變了，孩子依舊一臉懵懂。可誰的變化都不及徐寧——他的臉瞬間鐵青，竟有些猙獰。恐懼、瘋狂、憎惡……從門口照過來，將他整個人都都籠罩在這一刻的徐寧，似乎是惡鬼纏了。

有一些東西已經在他后巨大的影中顯現，未曾說破，卻已經是昭然若揭。

只看那神，若是他手中有刀，恐怕這一刻房間里就會有人濺三尺了。

……

“如何，這證據夠了麼？你還會說什麼信任徐寧麼？”

偏位娘娘轉過頭。杜玉章與他對視，從他眼神中看到了一癲狂。

“我若是說我依然信任他，你會覺得意外麼？”

“哈哈哈，怎麼，你這是想與我抬杠了？那雜種你也看到了，那張臉，與徐寧九相似！張煜對著那樣一張臉，竟然還能夠呆得下去……他會看不到嗎？會察覺不到嗎？怕不是日日如萬箭穿心，面前那親親熱熱著他的孩子，不就是徐寧背叛了他的證據！他竟然能夠忍住這麼些年不曾手掐死他……不，他不是忍，他是為了日后的復仇而做下準備！他想讓徐寧自己發現這巨大的破綻，等到那之后再手……為這個，他又與徐寧虛與委蛇了五年！終于到了這一天，徐寧再逃不過他的罪孽了，一切都大白于天下，張煜也可以對他復仇了……哈哈哈……你覺不覺得這是絕妙的一出計謀？”

“張煜當真如此想？”

“不然呢？還會怎麼想？”

偏位娘娘那張臉一下子猙獰起來，瘋狂與憎恨夾雜了恐懼，人幾乎認不出，這與畫面中那個張煜是同一副長相。

“你可知道，張煜最后是怎麼死的！他用他的死，狠狠地報復了徐寧……那之后，徐寧就瘋了！是真的瘋狂了……他一輩子都在找張煜的影子……就在那宅院中，他找了一輩子……他不信張煜會死，當然不信！張煜那麼他，怎麼可能就那麼死了？可最后他明白了，他想明白了，張煜早就下了決心……這就是張煜的報復啊！直到這個時候，他的報復才算是徹底完！就連死都不夠，那之前的五年，那之后的幾十年，徐寧一整個余生都在他的報復之中……不，就連他的下輩子都……”

“你怎麼知道？”

“……”

被打斷了話頭，偏位娘娘卻還沉浸在自己的傾述中。他茫然抬頭，

“什麼？”

“我問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當然知道。這是我的故事啊。”

“這確實是你的故事。這一點，你倒沒有說謊。”

杜玉章沉思片刻。

“你方才提到張煜的死，倒是提醒了我。我恰巧在前朝野史中讀到過這一段，印象倒是很深。”

“……”

“張煜他當年，是在滔天洪水沖擊堤壩，那堤壩上卻突然出現缺口，眼看就要壩毀城亡的時候，自己孤一人來到堤壩上，最后溺水而亡的吧。”

杜玉章抬起眼，神銳利。

“而那一天，漳州府尹徐寧，并沒有出現在堤壩上。這很奇怪啊。他不是民如子的麼？何況張煜在，他不該置張煜命于不顧，自己逃命而去。所以此刻徐寧在哪里，在做什麼呢？你能告訴我嗎——‘偏位娘娘’？”

——畢竟如你所說……這可是，“你”的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