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剛上班，縣委辦主任陳復達就接到新上任縣委書記韓子學的電話，十分鐘安排車輛和相關人員到鄉鎮視察

“韓書記，頭一站先去哪個鎮”

“上車再說”

放下電話陳復達困地搔搔頭。他當縣委辦主任十一年，先后換了四任書記，最難伺候的就是這位韓書記：首先是喜怒無常，前一分鐘還笑瞇瞇，轉眼就會大發雷霆，翻臉比翻書還快；其次是對細節講究到苛刻的程度，上周五看到縣委辦發的紅頭文件，認為紅不夠鮮艷，立即要求全部銷毀，換彩墨后重印；還有頭腦里不斷翻花樣，導致頻繁改變主意，令縣委辦所有人忙得焦頭爛額，私下說韓書記剛來了五天，工作量比以前五個月還多。

九分二十秒，韓子學帶著江書步出大樓，陳復達已安排妥當：十五座公務車，員有組織部梅部長、宣傳部井部長、建設局、農業局、海洋局等相關部門局長。

車子駛出大門，韓書記才慢吞吞說：“去興灶鎮。”

陳復達迅速打電話通知興灶鎮黨政辦，要求安排會議室，整理回報材料，若有可能聯系鎮上規模較大的企業做好參觀準備。

黃海縣河流眾多、水網布，一路上橋也比較多，當駛過一座雙拱水泥橋時，韓書記陡地問：“建設局老張呢，這座橋什麼名字”

張局長一愣：“大概是溱龍橋吧”

韓書記命令江書：“查地圖”

過了會兒江書瞟了張局長一眼，輕聲道：“白馬橋。”

再開了十多分鐘，韓書記又問：“這座橋什麼”

張局長額頭直冒冷汗：“應該是是邱王橋不知對不對”

江書同地說：“不對，是禹高橋。”

車子繼續前行，五分鐘后韓書記問：“這座呢”

張局長快崩潰了，垂著頭象是檢討：“不，不知道”

“停車”韓書記大吼一聲，車里所有人都嚇得一哆嗦，只見他指著張局長說，“下車，給我立即下車，站在橋旁邊把名字想好了告訴我”

可憐的張局長為二十多年，何曾遇過今天這種窘境在眾人的注視下一步步下了車，垂頭喪氣站在橋邊。

韓書記一揮手：“開車”

三十多分鐘后車子抵達興灶鎮，遠遠看到幾輛小轎車停在“興灶鎮人民歡迎您”的標牌下，路邊一群人顯然是鎮領導率領的歡迎隊伍。

韓書記霎時臉沉下來，吩咐道：“車子不停，直接過去”

公務車加速從路口駛過，歡迎人群全都驚呆了，呆若木看著遠去的車子。

“下一站是哪個鎮”韓書記突然問。

陳復達已有被直接打臉的覺，尷尬之余陪著笑臉道：“再往東就是海邊了，只有一個鎮三灘鎮，經濟總量、增速均列全縣倒數第一”

“就去三灘鎮”韓書記想了想補充道，“不要通知，直接過去看看他們在干什麼”

已被打過一次臉，這回陳復達不敢打電話：“是，是。”

車上領導們都有種預，今天韓書記要大開殺戒，斬落幾名員立威，剛才張局長算一個，接下來不知是哪個倒霉鬼。

三灘鎮，縣領導暗地里都它三嘆鎮：鎮領導們接待縣領導時嘆口氣；回報工作時嘆口氣；送別時嘆口氣。究其原因是三灘鎮的經濟太差了，如果按沿海發達地區鄉鎮建制標準，它早應該撤鎮合并給興灶鎮。

早在八十年代初期，三灘鎮可謂紅得發紫，當時近海淺水區每年春季繁著大量鰻魚苗。因為鰻魚苗無法人工培育，日本人又特別喜歡吃，國際市場需求量非常大，最高峰時每尾價格50元以上，被稱為“黃金”。三灘鎮原來就是從海邊小漁村發展起來的，家家戶戶都有船，長年在海上討生活。市場上興起鰻魚苗熱后，絕大多數漁民都花大價錢換噸位更大的船，添加人手，以捕撈更多的鰻魚苗。那幾年漁民們確實富得冒油，小洋樓、鄉間別墅爭先恐后建，酒樓、舞廳、浴城比比皆是，最流行的說法是三灘鎮人打麻將，在一百面額沒問世前，輸贏不是一張張數，而是拿尺量；現金不是塞在口袋里，而是扛著大袋子進麻將館。三灘鎮的富裕可見一斑。

俗話說盛極必衰，一方面過度捕撈使得鰻魚苗資源日漸枯竭，三灘鎮漁民不得不到更遠的海域，從而增加了捕撈本；另一方面杭州灣那一帶由于海水溫度度，刺激鰻魚苗繁，連續幾年取得大收。導致鰻魚苗價格大跌，最低谷時只有4、5元錢一條，抵銷出海的人工費用都不夠。三灘鎮漁民們遭到毀滅

打擊，很多人因為高投資而債臺高筑，至一半漁民用不起大噸位船索拖上岸閑置在自家屋后面，形三灘鎮獨特的“家家有院，院里有船”的奇觀。

捕撈是三灘鎮的支柱產業，鰻魚苗價格崩盤后全鎮經濟一敗涂地，加之這里離縣城七十多公里，通不便，外來資本不敢隨意過來投資，結果造僅有幾家鎮辦企業奄奄一息，全靠政策扶持撐著。

鎮領導們多次到縣里要資金、要政策，可相關部門也不是呆子，同樣一筆錢投給投資環境好、產業鏈完備的鎮，與投給三灘鎮相比，哪個更能出果幾十萬、上百萬扔到水里還能濺點水花呢，放到三灘鎮等于扔進無底。

所以三灘鎮領導們歷來采取的態度就是得過且過，熬到一定資歷設法調離。

公務車一直開到三灘鎮黨政辦公室門前，朱正剛好捧著一疊文件信件準備分發給各個領導，見這麼大架勢兩都有點，第一反應是立即打電話通報。

韓書記一擺手：“這位小同志別打電話，帶我到各個辦公室看看”

朱正暗暗苦，只得當起了向導，那瞬間覺好像漢帶著日本鬼子進村掃。

此時鎮書記丁平正在辦公室前翹著二郎看晚報的八卦版，鎮長牛好文拿剪刀心修剪窗臺上的盆景，其他幾個鎮領導有的還沒上班，有的湊到一起談論昨天的牌局。

當韓書記黑著臉走進辦公室時，不啻于天兵天將從天而降，一個個慌得不知所措，茶杯都打翻好幾個。韓書記耐著子繼續走，很快來到經發辦。

王主任昨晚喝多了，早上本沒來上班，方晟獨自坐在電腦前，將上個月的工業數據錄到電腦里進行比較分析，正琢磨得神，邊突然多了個人，以威嚴的口吻問：

“你在干嘛”

方晟從沒見過韓書記，奇怪地打量他一眼，這才發現后面黑全是領導，意識到此人來頭不小，正準備回答，韓書記卻搖搖手道：

“不管你在干什麼，總之是我看到的唯一真正做事的人，你，跟我走。”

方晟一頭霧水跟在后面，朱正趁人不注意沖他豎豎大拇指。

一群人來到院里，韓書記問：“附近有什麼企業能步行過去”

黃副鎮長上前一步道：“韓書記，右側兩百多米是鎮里規模還可以的振峰紫菜廠。”

“過去看看。”韓書記道。

大隊人馬來到廠門口，韓書記問：“廠里多工人”

“兩百多。”

“上個月產值多凈利潤多”

“這個”黃副鎮長本沒看上個月的月報。

“廠里退休工人有多今年即將退休的有多”

“嗯大概一百多”

韓書記臉一變：“什麼大概，究竟多”

“我，我，我不太清楚”

“分管經濟的副鎮長，這點最基本的數據都敢說不清楚，難怪三灘鎮經濟抓不上去經發辦主任哪去了”

方晟只得幫王主任撒謊：“韓書記，他不太舒服，早上打電話到辦公室請了假。”

“他倒病得巧剛才的問題，你能不能回答”韓書記盯住他問。

方晟毫不猶豫道：“報告書記，振峰紫菜廠有工人216人，退休工人142人，今年即將辦理退休手續的22人，上個月產值165萬元，凈利潤為4.7萬元。”

韓書記可不是那麼容易被糊弄，轉向發改委何主任道：“查下報表，核實數據是否正確。”

何主任當眾打電話到辦公室，隔了會兒微笑道：“小伙子連小數點后的數字都說對了。”

韓書記臉稍霽，指著遠廠房說：“這麼大規模的企業，這麼多工人，為什麼辛辛苦苦生產一個月反而虧損，黃鎮長說說看。”

黃副鎮長戰戰兢兢道：“主要有三方面原因，一是國市場競爭激烈，產品銷路不暢；二是設備多年未曾更新換代，生產力和生產效率低下”

“打住”韓書記不悅地說，“話套話，放到哪個虧損企業都能用，這位小伙子你分析分析。”

剎那間，方晟覺得幾個月以來的努力真沒有白費，還是那句話，功夫不負有心人

他不慌不忙說：“其實黃鎮長說得不錯，虧損的直接原因的確是銷路不暢，但銷路不暢的本原因是什麼呢經營意識跟不上市場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