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婦們立在春兒兩側三兩步,怒目圓瞪,時刻提防著心緒失控。其中一個將方才繳來的羹、陶瓶與銀針呈上,道:“婢等奉王后之命,時刻盯此婢,方才主攬了去取食的活兒,果然見行跡鬼祟,竟是要在小公子飲食中下毒!”
那羹原是給阿黛的。
另一仆婦顯然有些經驗,瞧那瓶中白如霜雪的末,與烏黑的銀針,便知是砒|霜,遂狠狠啐道:“王后,此婢心思歹毒,用的竟是砒|霜!小公子年弱,這樣的毒,未消三兩日,便能令公子丟命!”
阿姝面冷沉,往日待下人的溫和寬厚已消失殆盡,也不與那春兒多話,冷笑一聲,直言問:“你背后指使者,可是姜氏之人?先前阿黛久病不愈,也是你暗中作祟吧?”
春兒嚎啕聲一窒,目驚恐之,噎著哆嗦道:“王后,我……婢的阿弟,被他們拿住,實在無法……”
阿姝面無表的搖頭:“宮中仆從婢子的家,我先前都曾閱過,你分明是被父母賣為奴,如今父母已亡,哪來的弟弟?”
春兒啼哭道:“當年天下荒,壯丁死者大半,然又戰事不斷,弟不過八歲,竟也在征辟伍之列。婢父母為保家中唯一的男丁,方將弟藏起,假稱夭折……父母亡故后,弟弟聞婢到了信都,便來投靠……”
果然是這等拿住親屬家人為質的伎倆。
阿姝想起前世夢境中,太后也曾以要挾兄長,眸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然饒是如此,也掩不住春兒所犯之罪。
“你暗害阿黛,實在罪無可恕。若能將事皆代清楚,我可盡力替你尋弟弟,保他日后能謀生。”
春兒呆若木,半晌,反復權衡利弊,終是一咬牙,連連磕著頭,將前因后果和盤托出。
……
原來,春兒的弟弟名喚季丘,今年不過十五,因份不明,難在正經商鋪與大戶之家謀得生計。
春兒只得先以多年攢下的積蓄在城中替他尋了間小屋暫住,預備待過些時日,便向阿姝稟明,求相助。然其時恰姜氏姐弟信都,所帶仆從不夠,便在城中買奴。
季丘不愿拖累春兒,便自去姜府。照理,季丘無份戶籍,姜府不該收,可只因他提起阿姊在信宮中為婢,姜君竟暗中將他留下,在府中為仆。
先前劉徇出征后,姜君便以季丘命為挾,令春兒每日往阿黛飲食中加半勺未煮的豆角湯。
豆角本是尋常菜蔬,若煮了,十分味,然未煮時,卻是毒。尋常人食半生豆角,尚要嘔吐腹瀉,高熱不退。那半勺湯雖,婢子吃了不會有礙,可于阿黛這樣不過三四歲的小兒,便要腸胃不適。
怪道醫工最初都覺是小兒貪涼,又食了不易克化才引起的,只是當時無論如何盤查每日所食之,由婢子一樣一樣的試,也未尋出源頭。而這春兒,更是破奴邊的雜使婢子,日常與阿黛并無牽連,這才始終未被懷疑。
幸好后來,阿姝將阿黛親自接到邊,從此與破奴分隔開些,才令春兒沒了再下手的機會。
大約姜君原并不想害死阿黛,只借染疾一事,在城中散布流言,敗壞阿姝聲名。然應當也未想到,劉徇與阿姝都未將這樣的流言放在心上,劉徇更是親自出手,命人悄悄解決了此事。
許是因說親一事,姜君再沉不住氣。此番未再手下留,而是直接給了春兒一瓶劇毒的砒|霜,若能將此毒下于阿姝飲食中,便是最好,若不能,便下向阿黛投毒,最后借機嫁禍阿姝。
……
春兒的話被一字不落的記錄下,最后摁下手印當作口供。
阿姝將那口供反復的讀了兩遍,始終不解,姜君與并無舊仇,卻屢屢將矛頭指向,難道當真只因打定主意要嫁給劉徇嗎?
可如今的劉徇,雖漸頭角,到底只在冀州,出了此地,唱衰之聲可謂不絕。況且,也從未在姜君眼中瞧出太多對劉徇的意來。
此事至今,也算查得七七八八,余下便要將姜姬等拿來問話。
阿姝不敢擅作主張,遂等劉徇傍晚歸來后,由他決斷。
只是,阿黛那樣小的無辜稚子,已失了父母,還要遭如此無妄之災,實在令人憐惜心疼。
……
此時已是歲末,最寒的時節將過去,春日將近。連著兩日未再落雪,先前道邊屋頂的積雪也漸融去。
劉徇自衙署歸去時,夜已至,百姓都已歸家,街道間空的很。他難得有些興致,未令仆從跟隨,只獨自騎馬,小跑著穿行而過,往信宮去。
臨近只余一條街道,卻停了一架略眼的馬車。那馬車稍窄,樸素而未做多余裝飾,寒風中微微拂的素車簾,教劉徇頓時想起行獵那日路遇的馬車。
他下意識蹙眉,心底有些沉,稍勒韁繩,令馬兒慢下。
馬車邊侍立的仆從沖他躬行禮,那一聲“大王”,伴著嘚嘚馬蹄聲傳車中,不過片刻,便有一只纖手自而出,扶住仆從高舉的臂,慢慢出來,月下,那只手指尖涂抹的蔻丹閃出深沉的澤。
果然是姜君。
只見步下車后,便微笑著沖他走近兩步,停在他坐騎邊,也未行禮,只微微仰頭,毫不避諱的凝視他雙眸,如在長安時一般,低低喚了聲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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