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夜被他三言兩語問得怔住。

心里開始坍塌，搖——

是太自私了嗎？

再緩緩看過去，宋井已然起朝這邊趕來，他只是手掉了淚，卻不掉眼眶那紅紅的一圈。

唐夜看到他這副樣子，突然覺得整個人像失重了一般不斷的下沉、下沉，盯著他的，已經有預要從那一雙里聽到些并不太想知道的消息。

“唐小姐。”宋井穩著發的聲線，“陸總派我過來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別過來打擾您。我、我看您好像半點不在意，所以才說了幾句氣話惹您生氣。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我一般——”

唐夜聽不下去了，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開門見山道:“你讓我回去看陸懷淵，怎麼，他是死了需要人收尸嗎？”

宋井后半句話就這麼被噎在了嚨中。

好半天，才踟躕著低聲說了句:“那倒是沒有……”

唐夜一瞬不眨地盯著他，那目無形中就給了人沉甸甸的力。

宋井頭埋得更低，心一橫，道:“您自己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

羅馬回榕城，十個小時的航班。

唐夜幾乎是睜著眼睛看著萬丈高空中的沉沉夜幕，從夜晚等到了黎明。

到了榕城機場，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有些頭疼，被肖恩扶著下了飛機，坐進早已安排好的轎車里，著眉心閉目養神。

“大小姐，您先回酒店倒倒時差吧？”榕城的清早正是羅馬該睡覺的時間。

唐夜的眼皮一直在跳，跳得心慌，于是搖頭，以不容置喙的語氣吩咐:“直接去醫院。”

從機場開到市中心還要很長一段路，再加上早高峰，也夠休息兩個小時了。

肖恩于是沒再說什麼，坐進副駕駛，任司機迎著擁堵的車流上了高架橋。

說是休息，唐夜其實在車里并不能睡好，半睜半閉著眼睛打量著這座從小生活到大的城市，一年不見，很多東西都變了。

就連坐落在市中央的醫院都換了一塊新牌子，門口的保安也變了并不悉的面孔。

一步步走在長廊里，不知是因為一宿沒睡而頭暈目眩，還是因為此此景與過去疊得讓眼前模糊。

在這里“失去”了的第一個孩子忱星，又在這里得知忱星還活著，無數次因為同一個人住進這里，又無數次帶著近乎絕的心走出這里。

唐夜忍不住就想笑，怎麼好像認識陸懷淵了以后，來醫院的次數都變多了？

剛剛從電梯里出來，就見一個面容俊朗淡漠、戴著無框眼鏡的男人迎面朝走來。

他穿著單薄的線，勾勒出他拔結實的材，也襯出他疏云淡月般的涼薄氣質。

開口時，磁的嗓音讓周圍的空氣都跟著微微震，“老祖宗。”

太久沒聽到這個稱呼，唐夜愣了好一會兒才放下著眉心的手，訥訥道:“你的頭發，長了。”

霍無舟沒有被逗笑，反而眉頭擰得更，看向一旁的肖恩，“怎麼不帶回去休息，這麼早跑到醫院來做什麼？”

肖恩無奈，他家大小姐想去哪，也不是他能勸得的啊。

這一點霍無舟肯定比他了解，所以這話，八是說給唐夜本人聽的，帶了點淡而無形的責備。

唐夜又不傻，輕聲笑了出來，“別在這給老子唱雙簧，就你會抖機靈。”

這一句話本該俗無比，氣場凌厲，可或許是因為太疲憊，聲線顯得慵懶嫵，讓霍無舟突然有些不習慣。

再向的眼睛，褐瞳深籠罩著一層霧氣，那已經是他手無法到的地方了。

明明才二十六歲，別人家芳華正好的年紀，的眸子里卻已然是一片千帆過盡的沉然淡靜，再也沒有幾年前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沖勁兒了。

霍無舟一瞬間不知道他是該為的而開心，還是該為的蒼老而心疼。

他是個不擅長表達緒的男人，所以最多只是眸一黯，抿了下，道:“不好就該自己多注意。”

唐夜點點頭，就連肖恩都看得出來沒聽進去，這點頑劣倒是和以前別無二致。

“還說我。”笑著手打了霍無舟肩膀一拳，“你自己不也這麼早跑過來？”

霍無舟臉微不可察地一僵，沒吭聲。

肖恩看不出，唐夜和他那時十幾年的，怎麼可能看不出這一半毫的尷尬？

于是更加仔細地把男人從上到下巡視了一遍，最后目落在他腳上踩的一雙拖鞋上。

“你昨天沒回去？”隨口一問，發覺男人臉更僵了，腦海里忽的靈一閃，“你——昨天睡在赫克托病房里了？”

“……”

唐夜問完這話就從他臉上讀到了答案。

好似有十個小人拿著鑼在腦海里叮咣地敲，震得腦子里一片空白，“不是赫克托？”

“老祖宗。”霍無舟寡淡的眉眼間赫然出現了幾分不自在，“別瞎想。”

唐夜瞧著他耳微微一抹被調侃時出的紅，整個人都凌了，“你……我……”

“你不是要去看赫克托？”霍無舟截斷了的話，“我去他。”

說完轉就推開了后的病房房門，臨走前，狀似無意地瞥了眼樓道拐角的一道影子。

唐夜還保持著一個驚訝的表站在原地。

肖恩不解道:“大小姐，霍先生怎麼了？”

唐夜緩了緩緒，意味深長道:“了凡心了。”

“啊？”肖恩也凌了，“他跟何先生——”

“嘖。”唐夜手就在肖恩頭上砸了一下，“別胡說八道，他們兩個清清白白的，什麼都沒有。”

肖恩“喔”了一聲，他就覺得不對嘛，“也是，霍先生這種看上去一仙氣飄飄不食人間煙火的男人，他怎麼會喜歡另一個男人？”

唐夜聽了這話倒是沉默許久，而后一眼瞪過去，警告道:“你再說什麼男人人的鬼話讓他聽見，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肖恩了脖子，“是。”

赫克托沒料到這次來得這麼早，被霍無舟弄醒了之后，又是氣惱又是尷尬，可是霍無舟本人卻還是那一派清風過大江似的有條不紊，為他穿著服，刮著胡子，幾個月來他已經做得很順手了。

唐夜就坐在旁邊笑瞇瞇的圍觀，偶爾幫一把手。

肖恩趁人不注意時，在耳邊低聲慨道:“大小姐，我越來越明白為什麼你在羅馬總是會想念他們了。”

唐夜抬眼瞧他，笑瞇瞇的，那笑意比起以往落得更真也更深。

“我已經安排好了最優秀的護理團隊，這次把何先生帶回去以后，他的一定能恢復得更快。”肖恩信誓旦旦地保證，而后卻忽然想起什麼，開口朝霍無舟問，“霍先生也和我們一起走吧？”

霍無舟正在為病床上男人系扣子的手微微一僵。

赫克托頂著一頭蓬的頭發，從劉海里看到了男人薄抿的模樣。

到底是十幾年的兄弟，他眼球一轉就猜到了老霍心里在想什麼，沙啞著開口幫腔道:“你就跟我們一起走吧。”他語速還快不起來，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得有些吃力，“不是做完手就要嫁人了嗎？你還真打算留下把送出閣？”

唐夜知道容鳶出事的事，但是幾次過來看赫克托，霍無舟都攔著不讓順路去看看容鳶。

很不解，卻又覺得霍格爾行事必有他的道理。

而且回榕城都是回來的，若是讓容鳶知道了，免不了就要讓那人知道。

所以唐夜也就順其自然了。

這次卻多問了句:“手什麼時候？”

霍無舟沒回頭，淡淡答:“明天。”

“明天？！”唐夜一下子從椅子上竄了起來，“為什麼這麼著急？”

霍無舟低低一笑，反問:“盡快做手不好嗎？恢復了就能回家了，沈月明總不能一直拖著不讓回去見父母。”

唐夜眸復雜地瞧著男人微笑的側臉，說不上緣由，覺得這個笑容太完，每個細節每個弧度都像是心設計好的，完到不真實。

“你希回家？”赫克托問。

“我希盡快恢復。”

“這是兩碼事。”唐夜撇。

霍無舟緘口不言了，許久，才說:“或遲或早的事罷了。”

赫克托和唐夜對視了一眼，心里同時泛出了深深的無力。

“老霍。”赫克托道，“我要是你，就不會把拱手讓人。自己著護著的人，憑什麼——”

霍無舟理了理他的頭發，“你先自己從床上下來再說，嗯？”

唐夜無聲嘆了口氣，對赫克托使了個“閉”的眼，恐怕霍格爾還沒跟他說過他和紅桃之間發生過的事。

如果赫克托知道了霍格爾心里念念不忘的人是紅桃，估計也不會認為眼下的死局太簡單。

“我一會兒下樓看看容鳶。”唐夜道。

霍無舟回頭瞧了一眼，這次破天荒地沒有阻攔，“應該醒了，八點多要去做個檢查，沈月明一般九點會來，你過半個小時再下去，說幾句話就上來。”

唐夜擺擺手，“你婆婆媽媽的。”

赫克托深以為然，“他這陣子一直這樣，您是沒見到。每天張口閉口全都是樓下那位大小姐，也不知道是有多舍不得，每次提起沈月明三個字恨不得舌頭都要咬掉了。你說我們老霍，儀表堂堂，能力超群，再斗個三五年，容家算個什麼？怎麼就配不上那位大小姐了？”

他說話說得慢條斯理偶爾還舌頭打結，唐夜聽得“撲哧”一聲笑出來，還沒開口，霍無舟就一個掌拍在了男人后背上，“能歇會嗎？”

“我說的不對嗎？”赫克托據理力爭，“喜歡一個人為什麼要畏畏，你就只活一輩子，難道還要為了別人活？”

——你就只活一輩子，難道還要為了別人活？

這話，說者無心，聽者卻都沉默了。

唐夜也不知怎麼忽然就想起了墨嵐臨死前“不要回去”那四個字。

回過頭來，皮笑不笑地盯著赫克托，“你連都沒談過的母胎單狗，也好意思來開講座？老子離過婚的都沒說話好嗎？”

本以為赫克托會像以前一樣被一眼看到慫。

可是這次，沒有。

床上的男人雖然行不便，卻看得出用盡全力直了腰板，很是認真很是鄭重地回著。

“老祖宗，你是離過婚，是生過孩子，你可以說在這些方面的經驗遠勝過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你聰明，頭腦好，有遠見，為人誠懇善良，但是，”

赫克托頓了頓，道:“我是死過一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