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殿中，丹楹刻桷，檐牙高啄，熏香氤氳，珠簾低垂，太后端坐在珠簾后，久久未語。

崔珣匍匐在地，也不言不語，良久，太后才冷笑一聲：“崔珣，你有何話好說？”

崔珣默然：“臣，無話可說。”

“所以你是認了買通大理寺與侍省小吏一事？”

“是。”

珠簾后，太后聲未變，只是不不慢說了句：“崔珣，你是不是活膩了？”

“臣，不敢。”

“不敢？還有什麼是你不敢的？明知道明月珠是吾的痛，你卻拿，當作你挾勢弄權的工？”

崔珣斂眸，他知道此刻再怎麼辯駁都無用，只能沉默說了句：“臣不敢。”

“你查明月珠的案子，是為了什麼？”太后不怒反笑：“你甚至私自調閱吾邊侍婢的出錄？你想查到什麼？你是不是想查到，是吾殺了明月珠！”

聽到最后一句，崔珣驀然抬頭，他額上滲出細汗珠，他咬牙叩首：“臣不敢。”

“讓吾猜猜，你到底想做什麼，你想查到吾是兇手，你想利用此事要挾吾，讓吾對你授人以柄，從此朝堂任你為所為，是不是？”

太后說到后來，已是厲聲責問，崔珣伴三載，從未見過如此生氣過，冷汗從他的額頭滾落，順著臉頰滴落在烏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徒然說道：“臣不敢。”

太后嗤笑：“吾萬萬沒想到，養了一條狗，反而被狗咬了。”

崔珣匍匐于地，頭垂的很低，脊背在微微抖，他咬牙：“臣自知罪無可恕，但求太后，能饒臣一命。”

“你不想死？”

“不想。”

“既不想死？為何要做這種背主之事？”

崔珣無法解釋，他只能叩首：“求太后饒臣一命，要打要罰，都聽憑太后置。”

他一下一下，額頭重重叩于堅烏木板上，如玉般的額頭已經磕到紅腫破皮，太后冷眼看著卑微乞求的崔珣，博陵崔氏，士可殺不可辱，他一點都不像個博陵崔氏子，怕死，生，為了活命叩首叩到頭破流，低聲下氣的活像一條狗，而，臨朝聽政二十年，居然會被這樣一條狗反咬，真是可笑。

終于冷冷開了口：“夠了。”

崔珣停住叩首，他沒敢抬頭，只是軀微，等待著他命運的宣判，太后從牙中出幾句話：“崔珣，你讓明月珠死后都不得安寧，吾真恨不得剝了你的皮！”

崔珣心中一滯，但太后又接著道：“只是……只是……”頓了頓，似乎十分不甘，但又不得不那般做：“吾還是會留你一條命。”

厲聲道：“來人！”

左右千牛衛進殿，太后咬牙切齒：“崔珣以下犯上，圖謀不軌，著笞一百，褫革職，以儆效尤！”

這個懲罰，不可謂不重，崔珣的子，笞一百，等于要了他半條命了，但崔珣卻像松了口氣般，他叩首：“謝太后。”

被押送蓬萊殿外時，崔珣反而心中平靜了起來，他任憑千牛衛將他按到刑凳上，大周五刑，笞杖徒流死，笞刑雖然最輕，但刑時，皮開綻，鮮淋漓，很有犯人能忍疼痛不掙扎的，因此行刑時犯人都會被牢牢綁縛在刑凳上，崔珣被綁縛時，因為千牛衛鄙夷他，故意將糙麻繩縛的極，幾乎勒進中，但崔珣仍然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呼痛，讓千牛衛都不懷疑被綁的是一個死人，而不是活人了。

但當千牛衛要剝去他上時，他卻突然有了些

許活人氣，他掙扎了下，道：“不必。”

幾個千牛衛對視一言，一人道：“崔卿，我們這也是為你好，若不去衫，行刑時，布屑會混，到時醫治，痛楚會加倍。”

崔珣只是重復：“不必。”

有一千牛衛嫉惡如仇，最恨崔珣這種小人，他正呵斥，卻見其他人對他搖頭示意，崔珣侍奉太后三年，這次太后是惱了他，誰知道之后會不會又想起他好，召回他？所以沒必要太過得罪他。

既然崔珣不讓去，那便不去。

但笞一百，是太后的命令，他們奉旨行刑，就算一不小心，行的重點，諒崔珣也不敢說什麼。

刑竹制，長五尺，末薄半寸，竹節未平，第一下笞在脊背的時候，崔珣暗緋服上就見了痕，二十下后，服就已破爛不堪，崔珣痛到冷汗涔涔，他地咬著舌尖，不讓自己疼痛出聲，仿佛這樣，就能拾起他本就不多的尊嚴一般。

舌尖已經被咬破，腥味混著苦味在口中漸漸彌漫開來，崔珣昏昏沉沉，脊背上已經沒有完好皮，接下來的每一下都到之前傷痕上，傷口被反復撕裂，他眼前逐漸模糊，竟然浮現出大漠黃沙，一個個策馬狂奔，仗劍天涯，朗笑如日月的年，耳邊又浮現李楹清脆的聲音：“你壞事做了那麼多，等下了黃泉，有何面見天威軍故友？”

崔珣舌尖鮮溢出角，意識愈發昏沉，下了黃泉，他們……還會認他為友嗎？

一桶刺骨的涼水澆到他上，崔珣凍的一個激靈，慢慢清醒過來，耳邊千牛衛鄙夷道：“太后說了，崔卿要醒著刑。”

崔珣疼的微微息，背上已是模糊，傷口深可見骨，他眸中霧蒙蒙的，臉更是蒼白到跟紙一樣，竹板在背上，一下比一下重，竹板上的礪竹節中，提起來時又帶出一片，崔珣死死咬著舌尖，青石地磚上已是汗水水與井水織一片，他看著地上鮮蜿蜒流淌，似乎看到了那一個個意氣風發的年絕拼殺中，從膛流下的，是那麼多，幾乎染紅了整個落雁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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