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最后，已是滿腔憤懣，嚨一陣腥甜，他捂咳嗽，咳到后來，掌心已有一縷殷紅。

李楹唬的魂飛魄散，扔了酒注，抓住崔珣的手掌：“崔珣，你……”

這個“你”字一開口，就哽咽難言，豆大淚珠也順著臉頰落，砸在崔珣掌心，崔珣怔了一怔，他忽從李楹手中出手掌，說了句：“死不了。”

李楹咬著，抹了把淚，說道：“沈闕的話，殺人誅心，他說是因為你，阿蠻才會遭遇這一切，可是，是他禽不如，是他欺凌弱啊，他憑什麼將他的錯誤，反推到你的上呢？你不要因為他的話，這樣折磨自己。”

崔珣聽罷，卻慘笑一聲：“不，他說的對，若非因為我，阿蠻本不會遇到這種事，是我沒有保護好阿蠻，我愧對云廷，不，不止云廷，我愧對所有人。”他腦海中，又想起啞仆比劃的那句話：“曹五郎的母親，不堪辱，上吊而死。”

他指節攥的發白：“六年了，已經六年了，若這六年，我能給他們昭雪，他們的家人，也不會被這般欺侮，我真是，無用至極！”

崔珣此刻心，已經極度痛苦，剛剛灌下的幾壺烈酒如今后勁上來，他頭腦愈發昏沉，趴在紫檀酒桌上喃喃道：“我救不了他們，救不了他們的家人，我也救不了我自己。”

李楹眼中含著晶瑩淚珠，輕聲說道：“崔珣，你不要這樣，崔珣。”

崔珣伏在桌上，漆黑雙眸看著李楹，臉龐清麗，如天上明月，他忽又喃喃說了句：“你也救不了我。”

說完之后，他便閉上眼睛，沉沉醉了過去，只是眼角，卻無聲地落下一滴淚水。

李楹并沒有聽懂崔珣最后那句話，心也被極度的痛苦所充盈，沒有接過天威軍其他人，但接過盛云廷，接過盛阿蠻，盛家兄妹，一個忠君國，一個敢敢恨，但是他們的結局，卻一個比一個慘烈，而，本幫不了他們。

李楹心中，快要被滿滿的無力垮，幾乎要無法呼吸，只面對兩個人的與淚就這般痛苦，崔珣卻是要面對整整五萬天威軍，以及他們家眷的與淚，那他，該承了多大的力，這六年的日日夜夜，他該如何痛苦？

李楹胡拭掉自己臉上淚痕，看著酒醉的崔珣，他醉著的時候，也是眉頭微微皺起，仿佛夢中也有極度難的夢魘折磨著他，他醉之前忽然說，李楹也救不了他，李楹雖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仍然出手，指尖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水，輕聲說道：“不，我一定會救你的。”

第50章

兩日后, 國公府敲鑼打鼓，十里紅妝，去教坊迎娶了阿蠻。

這其實也是太后與圣人的意思, 兩個四品員為了一個大打出手，而且這兩個四品員, 一個是天下高門之首的博陵崔氏, 一個是當今圣人的表兄, 簡直是丟人現眼, 不但丟崔珣與沈闕兩個人的臉, 更丟大周朝的臉, 若傳到番邦屬國去，讓圣人的面何存？

按照左仆盧裕民和右仆崔頌清的意思, 是要殺了阿蠻，以正清風，以儆效尤，盧崔兩派，分屬朝中兩大黨派，兩人都要殺了阿蠻, 就等于群臣都贊同殺了阿蠻，圣人也有此等想法, 不過敕旨將下之時, 珠簾后的太后卻悠悠說了句：“兩個男人打架，倒要殺一個人了事？”

眾人面面相覷, 因為太后這句話，阿蠻的命是暫且保住了, 但左仆盧裕民最是固執嚴肅，他說道：“先秦有西施用人計葬送吳國江山, 漢朝有貂蟬施人計挑起董呂矛盾，自古紅最是禍水，盛阿蠻被崔珣和沈闕相爭后，名聲必定大噪，將來門庭若市，不得還有其他員效仿崔沈二人，長此以往，我大周朝堂還有寧日？”

殺不得，又放不得，群臣激烈爭論后，一致認為既然沈闕占了阿蠻子，那就讓他將這個紅禍水帶回家去，好生管束，對于一個教坊樂姬來說，能離賤籍，做國公的侍婢，算是上輩子燒了高香了。

至于崔沈二人，應該一人罰一個月俸祿，以示懲戒。

群臣商榷出這種解決方案，崔頌清和盧裕民兩個宰相都表示同意，珠簾后，太后久久未語，良久，才對站在簾后，烏泱泱的男人們意味深長說了句：“這天下的道理，都是諸君定的，筆墨紙硯，都在諸君手里，諸君說盛阿蠻是禍水，便是禍水。”

正當眾人揣話中含意時，太后頓了頓，又道：“沈闕可以帶走盛阿蠻，但不是為婢，而是為妾，也不是一頂小轎，接回家去，而要十里紅妝，風風，迎娶進門。”

群臣嘩然，哪有堂堂國公迎娶為妾的，但群臣又轉念一想，迎娶為妾，反正丟的是沈闕的臉，而沈闕驕橫跋扈，仗著是圣人的表兄，眼睛長在頭頂上，就沒看得起幾個人過，所以又何必為他的面再去向太后據理力爭？

圣人于是一道敕旨，將盛阿蠻賜給沈闕為妾，但讓所有人沒預料到的，沈闕歡歡喜喜接了旨，一點也不覺得難堪，還真的十里紅妝，風風，迎娶了盛阿蠻。

國公府納妾那日，接親的轎子敲鑼打鼓，經過了察事廳，李楹聽著屋外的鼓樂喧天，皺了皺眉，阿蠻住在平康坊，沈闕住在安仁坊，按理來說，接親的轎子本不會經過位于義寧坊的察事廳，所以，沈闕定然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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