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白燈籠在風雪里打旋,悶聲作響,猶如人皮里進了風,鼓鼓當當,聽得人心里極為不快。
錢媽媽便將門關了,里屋立時安靜許多。
早間還放著棺木的地方,此時已經空空。錢媽媽人把那里打掃好,搬了小桌子來,將后廚沒有來得及擺到席面上的剩菜熱了放上去,喊還在傷心的小夫妻來吃。
錢媽媽這輩子送走了很多人。剛開始還會哭這個哭那個,后來就學會了看淡些。
喝了幾杯酒,有些醉意,忍不住道:“人總有那麼一遭的。早死晚死,其實沒什麼區別。”
“像你們讀書人,多活幾年,不過是比別人多看幾本書罷了。又像我們這些奴才,多活的這幾年,也不過是多為主家做幾年事。但你們讀了書,應該是活明白了,便說什麼死有區別,有的比一座山重,有的比一輕——”
郁清梧已經很念的接口了,一邊給的酒杯續酒,一邊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
錢媽媽便又喝下一杯酒:“是這句話。因為這句話,我這一生,前前后后也不知道看了多人前赴后繼的去登泰山,就是我們老夫人這樣通的,也有想不開要重于泰山的時候。”
慨道:“可我覺著啊,死就是死,無論為什麼死,都沒什麼區別。這個世上,不管是山還是,死了都會爛,有用喲!”
郁清梧先頭還想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而后就猛的咳嗽,拼命掩蓋住“用”二字。
蘭山君就看了他一眼,穩穩的給錢媽媽續酒,道:“您醉了,我扶你回去歇息吧?”
錢媽媽喝下最后一杯酒,點點頭,“也行。”
今天也夠累的了,拉著蘭山君的手道:“哎,你們這對小夫妻哦,也是讀書人,我老人家心里擔心得很。”
這些生死之別,在看來就是讀書人給自己的枷鎖。
家這對小夫妻正活得半不,于是枷鎖尤其重。
郁清梧便過來扶著另一邊,“您別擔心,我們心里有數的。”
將人扶回去睡好,他又和蘭山君說起后面的打算。
他道:“等明日,我送你回鎮國公府?”
壽老夫人不在,再住在一塊于禮不合。但若是不愿意回去,他就去醋魚胡同的宅子里住。
蘭山君:“還是回鎮國公府吧。”
馬上要過年了,明年三月還要從那里出嫁,回去也是好的。
且那個府里,還放心不下慧慧。算起來,這輩子心思重,事多,對慧慧鮮關心,倒是慧慧心疼得很,為跟母親和蘭三吵過好幾回,這回還幫著理喪事,是欠了意在的。
而后想了想又道:“皇太孫今日許是瞧著老夫人的死慨得很,心有容,便讓我去教小郡主學刀。”
之前教阿蠻刀法的時候太孫就一臉復雜,想來當時就有念頭,但彼時卻還是不愿意常進宮。
郁清梧:“你教小郡主,便算是傳承了。”
他道:“太孫這個人,矛盾得很。之前不愿意你多加牽扯,但老夫人去世,你沒人照料,他應該是覺得太孫妃能照應照應你。”
人都是會變的。太孫也是。郁清梧從此事上看他,倒覺得他有點順勢而為的子,并不是決定了就一定不變。
他道:“如此正好合適,也省得我們費功夫進東宮了——算是老人家逝去帶給我們的好事。”
他們兩個益壽老夫人良多。
從后院一路往回走,走到一半,即將要分別的時候,蘭山君突然頓足,道了一聲:“郁清梧。”
郁清梧:“嗯?”
蘭山君正經的看他:“我生于市井之中,錢媽媽會說的我都會,錢媽媽不會的,我也會。”
郁清梧的手腳就不知要怎麼放才算是對的。
蘭山君忍俊不:“下回,不用那般大驚小怪。我會罵的,還多。”
——
壽老夫人逝去,蘭山君確實是得了好的。
作為后輩打理喪事,雖也只是給宗人府打下手,但小小年歲卻事事都做得好,將夫人們安置得妥當,從座位到瓜果點心沒有出一點紕,實在是難得,便有不人夸聰慧,有宗婦之風。
又因太孫妃在壽府對親近,小郡主也拉著喊蘭六姨母,便又讓一些人對刮目相看。
如今,齊王看起來勢弱,皇太孫直直而
上,自然有許多人上來攀附。太孫妃那里攀附不上去,就看上了蘭山君。
過年期間,收到了不帖子。
朱氏歡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人去置辦裳首飾,準備風風的去四揚眉吐氣。
結果卻被蘭山君澆了一盆冷水,“這些人都是想要結皇太孫的。我如今好似被綁在了太孫這條船上,看著風,但將來還不知道怎麼樣。母親最好別搭理這些,只和從前一樣,當個誰都不靠的人。”
“將來我若還好,自然有你和家里一份前程,我若是壞了……也沒人會追查姻親,畢竟四都結著親呢,誰也不好趕盡殺絕的。”
一番話,將朱氏熱騰騰的心又說得涼嗖嗖,訕訕道:“哪有這般嚴重呢?”
蘭山君:“我與母親關系不好,城里或多或都有傳聞。三哥哥跟郁清梧不和,大家多多也知道些。將來我和郁清梧如果有事,母親現在什麼都不做,就有借口撇開我們。可若是現在赴宴了,將來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母親可愿意?”
朱氏被說得臉越來不好,“我們本就是一家……”
蘭山君盯著:“那將來,若是齊王勢大,把我關起來,母親救還是不救?”
朱氏臉一陣青一陣白,最后道:“你說這些嚇唬我做什麼!你要是進了牢獄里,我要是能救,肯定是要救的。”
蘭山君就笑了笑,卻沒再開口。
朱氏當時沒有肯定的說出救字,到底心虛,就不好意思再留下的也有些道理,這段日子看著花團錦簇的,可誰知道將來是花開還是花謝?”
哭道:“哎!我今日又是說錯話了,在面前沒有臉面。”
蘭三爺卻舍不得這份風——連他也收到了不請帖。
這是從來都不曾有過的事。
他道:“六妹妹一個閨閣子知道什麼?我看,就是不想讓我蹭這個。又或者是郁清梧不喜歡我,不愿意幫我。”
朱氏一聽,又覺得兒子說得也有些道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蘭山君第二天一看那個臉,就知道又在優寡斷了。
以后走的每一步都更加艱難,不愿意被這一家子拖了后,便直接找到三夫人道:“三哥哥這個病,恐會害了全家。連我都不敢去赴宴,全都拒了,他卻敢打著太孫的旗號出去——將來怕是會出大事。”
三夫人臉難看起來。其實也勸過,但丈夫卻什麼都不聽。心里也正難呢——誰嫁一個蠢貨不難?
蘭山君:“我知道嫂嫂是聰明人,跟您說話,我就不賣關子了。郁清梧看著是太孫的人,可太孫卻對他淡淡的,算不上十分好。郁清梧自己都不敢說自己在太孫面前有臉面,三哥哥如何敢呢?”
“雖說什麼也沒有應承,但今日跟這個喝酒,明日收了那個的禮,將來太孫怪罪,怕是牽連全家。到那時候,又能有誰幫我們?”
齊王?魏王?
三夫人艱難的道:“最開始,咱們家是跟齊王府走得近的。后來,魏王世子拉攏你三哥哥,就已經跟齊王府斷了。結果魏王世子殺人被關,你三哥哥便如蒼蠅一般沒了盯,這段日子總是抱怨自己運氣差。”
蘭山君被說得笑了起來,三夫人嘆氣,“如今你嫁給郁清梧,你三哥哥這樣出去用太孫的名號,若是太孫再生氣怪罪,三家得罪干凈了,確實是藥石無醫。”
越想越覺得丈夫實在是蠢,便咬咬牙,問:“六妹妹是什麼意思?”
蘭山君:“不如外放。”
道:“去大哥哥手下做事。”
三夫人不滿:“大哥哥只是一個縣令。”
蘭山君據理力爭:“縣令已有生殺大權,難道三嫂嫂不害怕嗎?”
三夫人:“……”
還真害怕。就怕這個蠢貨被人攛掇著殺人放火,那自己也不用活了。
蘭山君見心,繼續勸說:“去大哥哥那里,有大哥哥看著他,讓他歷練兩年,也許能有長進。”
三夫人越來越覺得這樣是可行的。
可沒有孩子。
沒有孩子,不敢放丈夫出去。直言不諱,“我不可能跟著去那邊。”
窮鄉僻壤之地,一是不愿意去,二是怕去了之后還要矮大嫂一寸,四罪。
蘭山君就笑著道:“子嗣的事,是急不給你聽,若是嫂嫂愿意,我也能
幫一把手。但無論如何,嫂嫂還是幫三哥哥把把關吧。”
三夫人已經這樣跟開誠公布的談過了,便有些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想說說,“你三哥哥他……他可能本心有點不正。”
自己這個樣子,還瞧不上四叔。
剛開始嫁過來的時候,也覺得四叔為男人卻窩囊得很,確實不好。可如今看看,整個家里面最好的就是他了。
三夫人惆悵得很,“六妹妹,等你跟七妹妹嫁了人,我在這個家里,恐怕要難了。”
蘭山君回去后還慨得很。上輩子,不曾跟三嫂嫂如此談過,倒是不知道原來對蘭三是這樣的看法。
但三嫂嫂之前對也淡淡的……會不會那時候,也覺得自己愚蠢得很?
還真有可能。
蘭山君不免又想到郁清梧。若是上輩子的自己見郁清梧,恐怕也沒有膽量跟他一塊。
在札記里寫道:“許偶然重逢,恰當正時。過早不侯,過晚不遇。只有冬雪路上,沒有他人時,才看得見彼此同是夜歸人。”
又在另外一本專門寫郁清梧的札記里寫:“元狩四十八年冬,長輩辭世……”
和他,已經陪伴著走過了兩個喪禮。
雖相識不過一載,是是非非,倒是經歷了不。
“雖有風雪覆蓋,梧樹掉落又一枯枝,四依舊不見花草,但……”
但總覺得,這一次,不再如之前那樣彷徨。
可要仔細寫,又寫不出來,總覺得寫什麼,都了幾份意味。
就擱了筆。
此后數日,都是過年。
請了祝紜和秦娉婷以及許多蜀州姑娘上門做客,將慧慧介紹給們認識。
沒想紜娘竟然也跟慧慧最好。之前秦娉婷追著紜娘跑,一味的推拒,但瞧見慧慧,就歡喜,跟蘭山君道:“你妹妹的慧字,是名如其人。知道的東西很多,無論我說什麼都答得上來,就是治水的書也看了不呢。”
蘭山君從不知道慧慧還有這麼一面。好奇問,“你們說治水的事了嗎?”
祝紜:“說了,懂的。”
道:“我方才也請去我家看我的竹械了。”
而后拉著蘭山君到一邊去,“我知道,你母親很是瞧不上我家的門第,你去我家時,都是不滿的。如今我又請了慧慧……”
請完就后悔了。但慧慧如此真誠,還說要幫著查治水的古籍,就不愿意反口。
這兩姐妹都是如此的好,真舍不得拒絕任何一個。
蘭山君就攬著道:“若是慧慧愿意,去你家的事便由我來說。”
祝紜就笑起來,“山君,你總是最靠譜的一個。”
而后看看四周,“我母親讓我謝你……你是不是還做了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蘭山君:“也沒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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