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世人三個字,究竟是怎麼寫的,但是我知道,人之一字,一撇一捺,因著容易寫,便不過在須臾之間寫,又只要在筆往下按之時,一點暈墨就能將這個人字抹殺掉。”
“我現在更加明白,你在做一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想要將這一撇一捺刻在石碑上,讓人難以一筆抹除的事。”
笑起來:“郁清梧,你,很好。”
蘭山君曾經看過一篇文章,喚作《書名園記后》。里頭有一句話:高亭大榭,煙火焚燎,化而為灰燼,與王朝滅而共亡。
當年看著不懂,如今卻懂了。
道:“若說元狩三十一年,是一場大火,由著戰火焚燒了的一切。那你——就是這場大火的余燼。”
郁清梧眼眸越發和。
山君總能說到他的心里去。
他想,他確實如同那一場大火后的余燼。他贏了,不負當年他們的煙火焚燎,他輸了,便求山君把自己的骨灰供奉在他們的牌位前,便也不負此生了。
他只是會愧對山君。當時貪念,今生也不知道會不會后悔。
他正要抬頭跟說上幾句愧對的話,卻見臉上突然帶著一種讓人容的笑意,道
:“可我也是那場大火后,死里逃生之人養大的啊……”
笑了笑:“我若說,我可能也會寫世人三個字,郁清梧,你信嗎?”
經歷了這麼多事,再窺過去,窺己,便發現自己的生死,早已經被裹挾在的興盛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山君:你信不信。
清梧:!
ps:因為查資料時間越來越長,我把時間改晚上十一點半更新了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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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令厚葬蘇懷仁,底下的人聞音知意,紛紛來祭拜,將小小的蘇府得水泄不通。
蘇姑娘沒有回來之前,喪事是由蘭山君和諸位太仆寺員夫人們一塊辦的,因不是主家,便只要有人來,就請進來燒香燒火紙,而后再送去一邊喝茶。
等屋子里坐不住人的時候,又求了鄰里,在巷子撐起棚子,給來祭拜的人坐。
如今蘇姑娘回來了,這些人便都要去拜謝。
蘭山君道:“無論他們是為著什麼來,既然朝著棺木下跪了,就算是一份。你去謝過他們,將來但凡有事,看在這份上,能幫的便會幫一幫。”
蘇姑娘名喚合香,今年十七歲。
長相溫婉,子纖細,垂下頭的時候并不顯眼。但只要抬起頭看人,許是行醫的緣故,雙眸之間總有一慈悲氣,讓人不自就注意到。
不過此時聽完蘭山君的話,一貫和的雙眼卻泛起厭棄之,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
側頭去看已經被無數香火圍繞的棺木,再看看外頭那些高談闊論的學子和惺惺作態的員,喃喃道:“阿爺本不讓我回來的。”
是實在忍不住,半路又折了回來。
不聽言,已是不孝。但此后的一生與也不愿意有什麼干系。
雙手在阿爺的棺木上堅定的道:“我生便生,死便死。生時為了醫人,雖萬死不辭,死后也不用人收骨,所以不愿求人,更不愿意去跪拜外頭那些人。”
但請了蘭山君和其他持喪事的婦人進屋,認認真真的磕頭拜謝,道:“我是真心實意激你們的。”
這一拜,才心甘愿。
——
外頭,龔琩忙活完后在喝悶酒。他才剛剛仕就瞧見了上頭破流的尸,怎麼想都是不痛快的。他份高貴,便有人端著茶杯過來問好。龔琩一概不理,他本來就是有名的紈绔,做出了冷淡的樣子,其他人不好在別人的喪事上笑著冷屁,只好悻悻離去。
不遠就有國子監的學子。讀書人,總有幾分意氣在上,便很看不得在蘇家靈堂上出現龔琩這般的人。便低聲道:“陋室之中,難得來了這麼多的大。但來了這里,還作威作福,哈,好不可笑。”
龔琩:“……”
他蹭的一下站起話的國子監學生。
對方也不慫,譏諷道:“屋的靈堂四飄白,外頭的人倒是吹噓拍馬。今日死了老大人,能拉下王德義下馬,明日那些國之蠹蟲,又該如何下馬呢?”
龔琩本就是個急子,哪里忍得住,擼起袖子就要過去打人。
還是郁清梧攔住的。
龔琩給郁清梧的面子,憋著
氣不說話,恨恨的坐到一邊去。但國子監一群人里卻有認識郁清梧的,立馬抖擻起來,罵道:“有些人,拿著別人的命去與人爭斗,倒是不心疼。”
若是往常,郁清梧本不愿意搭理他們。但今日山君還在這里。
算起來,山君已有兩次擋在他的前為他辯白,若是今日還要來,他也實在是無用了。
郁清梧便只問了他一句話,“我記得,你是鄔閣老的弟子。今日你來了,怎麼還不見鄔閣老?”
那學生臉一白,瞬間說不出話了。
他們也一直在等鄔閣老。
……
齊王府,鄔慶川正在勸說齊王去祭拜蘇懷仁。
他道:“蘇懷仁雖死,但蘇懷仁一案卻才剛剛開始,殿下切不可意氣用事。”
齊王卻笑著逗鸚鵡,并不把此事放在上:“閣老不用擔心,我不去,自然也有我不去的道理。”
他看鄔慶川一眼,“怎麼,閣老想去?”
鄔慶川便看他一眼,坐在凳子上冷聲道:“不論怎麼樣,殿下也該注重名聲才是。”
齊王笑出聲:“我手底下接連出了兩個貪污案,我還有什麼名聲?既然名聲已經丟了,便要心里痛快才是。這麼簡單的道理,閣老為什麼想不明白?”
他笑起來,“鄔閣老,你還是段伯的影響太多了,做什麼都講究大義和民心,但其實很沒有必要。”
“在我這個位置,只要有圣心就可以了。”
鄔慶川便開始有些后悔投靠了齊王。
齊王這個人,實在是冷心冷肺。博遠侯死了,他不傷心,王德義被拘,他也不在意。
博遠侯一個是他的舅舅,一個是他的妻弟,他還尚且如此,將來自己要是一旦置于險境,他會救自己嗎?
肯定是不會的。
這個時候,他才覺察出幾分陛下的用意來。
陛下看似是讓他投靠齊王,但其實,依著齊王這樣的子,最后自己能投靠的,只有陛下。
鄔慶川閉眼,好一會兒才問道:“可是陛下都說要厚葬蘇懷仁了,殿下和手底下的人都不去,難道陛下不會生氣?”
齊王便大笑起來,提著鳥籠走過去拍了拍鄔慶川的肩膀,“是你懂陛下還是我懂陛下?若是你懂,你們懂,當年還會是你們死的死,貶的貶嗎?”
鄔慶川閉口不言。
齊王便慨道:“咱們這位好陛下啊……我若是還能舍得下臉面去做個面人,他就該對我更不放心了。到那時候,就砍的不是我邊的人,而是我了。”
鄔慶川聞言抬頭,終于明白過來。
于是便也明白齊王確實是不會去祭拜蘇懷仁了。
那他要去嗎?
他若是不去,怕是在國子監一群人里威不再。
齊王就看他臉變來變去,搖搖頭,直言道:“鄔慶川,你不如段伯多矣。”
頓了頓又道:“也不如你那個學生。”
這般的人,若是從前放在自己跟前,他都不愿意用。還是父皇有意讓他用,他才勉為其難接了。
他說得直白,鄔慶川臉上掛不住,蹭的一聲站起來,“那就請您看看,我到底有沒有用。”
他神不快的走了,齊王世子從后頭走過來,擔心的道:“咱們手上本就缺人手,再讓他離心,怕是做什麼都束手束腳。”
齊王卻擺擺手,“你記住,鄔慶川這個人,只認利益,你只要給足了餌,他就能上鉤。”
這樣的人,不足為懼。
他懼怕的,永遠只有宮里那一位。
齊王世子見他不說話了,便問道:“父親……接下來咱們應該怎麼辦?”
齊王:“你覺得呢?”
齊王世子:“沉寂幾年?陛下明顯是忌憚您了。”
齊王卻搖頭,“不用。”
他道:“斷了我兩條臂膀,也該安他的心了。但我卻不能讓太孫騎在我的頭上去。”
齊王世子心里酸楚,“父親預備怎麼對付大哥哥?”
他之前還總是想著跟大哥哥和和氣氣的爭,但這兩次,大哥哥卻不曾對齊王府手下留。
齊王世子心里也是恨他不留面的。他毀掉的兩個人里,都是自己的親人,于他們是痛快了,但于自己,卻是失親之痛。
他深吸一口氣,“有什麼是需要兒子去做的嗎?”
齊王搖搖頭,“暫時
沒有你的事。”
他道:“對付太孫,只有一招就夠了。”
齊王世子屏住呼吸,“哪一招?”
齊王便笑起了一句,“你以為,太孫心里不怨恨陛下嗎?”
當年先太子去世的時候,他也快十歲了。
十歲的年紀,早已經記事,也早已啟蒙。
所以陛下才關了太孫那麼久,生怕他恨自己,生怕他學了先太子的東西。直到將太孫關了一只老老實實的籠中鳥,陛下才放心。
從元狩三十一年開始到元狩四十五年,這十幾年里,他真的不恨嗎?
而人心,一旦有恨,便經不起試探。太孫跟陛下,看著好像和睦,其實一擊就碎。
他打開鳥籠,在鸚鵡飛出來之前,一把扭住了它的脖子,笑著道:“元娘這個孩子,一直陪在太孫邊,已有二十余年了吧?”
——
蘇老大人下葬之后,蘇合香就離開了。蘇家的門,是蘭山君和郁清梧去鎖的。
鎖落下了,這個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被打開。
蘭山君看著那把鎖很久很久才轉離開。
他們回家后,錢媽媽給他們用艾葉燒了水泡澡,嘆氣道:“蘇姑娘那麼小一個孩子,怎麼敢上路的?路上見了歹人怎麼辦?”
蘭山君:“我也是這般想的,所以去求了祝大人,為請了一個會武功的姑娘同行。”
錢媽媽這才放心些。說,“總是死人,一點也不吉利,還是要去拜拜才好。等你們空下來,咱們就去白馬寺。”
蘭山君嗯了一聲,“好啊。”
也想去看看老和尚了。
晚間,躺在床上一直睡不著覺,翻個輕聲問,“郁清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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