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四十九年臘月初八,戌時大雪。

 太孫妃依舊沒醒。

 皇帝到底老了，將近亥時咳嗽了幾聲，便有些支撐不住,在老太監劉貫的勸解下點了頭回去歇息。

 但臨走之前卻埋怨皇后無。

 他不滿道：“別的時候也就算了,怎麼元娘都如此了,還不來看看？也忒狠心了些！”

 又嘆息一聲,“人去請皇后,就說是朕下的令,告訴,朕這就走了,來了也不會看見朕。”

 皇后也是個倔到骨頭里的人。馬上就要有二十年了,竟真的沒有出長樂宮一次。

 皇帝慨連連,心中沉痛,看著外頭的飄雪哀默一瞬，而后對太孫道：“讓你皇祖母一定要來，若是不來,你便跪在長樂宮外去請。什麼時候來，你便什麼時候起。如此，總是要來的。”

 他搖搖頭：“朕，已然對你父親憾得很,如今不愿意你皇祖母將來也有憾。此時恨朕來，以后就知道朕的苦心了。”

 先太子死時,皇帝就沒有見他最后一面，憾多年。

 他憾地走了，皇太孫還要送他。

 等皇帝走后,他臉沉沉的回來,對蘭山君道：“東宮的人,沒查出真兇之前，我誰也不放心。孩子們就給你看顧。”

 蘭山君點頭，“是。”

 問，“查出什麼來了嗎？”

 皇太孫搖頭，“蘇合香沒有來之前，太醫院不敢斷定是下毒，也找不出元娘為何這般的緣由。”

 他皺眉，“吃的喝的，也都檢查過了，但依舊毫無頭緒。”

 看起來，似乎真是一場風寒急病。若是最后查不出什麼，可能元娘便真要以急病的名頭蓋棺定論。

 他譏諷一笑，“如今看一句實話。”

 他看向郁清梧，“陛下已經讓刑部來查此事……”

 郁清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刑部侍郎祝大人雖不是咱們的人，卻是蜀人，臣會去一趟的。”

 太孫代完，心俱疲，讓他們出去，只自己在屋守著元娘。

 屋靜寂下來，外頭的風雪聲便悄然變大，呼呼作響，將他本就得不行的心又攪得更加難以安寧。他怔怔坐著，半晌之后，絕的將腦袋埋在的手心里，淚如雨下，喃喃道：“元娘……你別嚇唬我，不然我是一粒米也吃不下的。”

 “我以后再也不挑食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不吃飯了。”

 他驀然痛哭出聲，拍著床沿痛苦的一字一句著聲音低聲哀求道：“你，別不要我——若是連你都不要我，我還怎麼活。”

 “父親和舅祖父死時，你答應過我的，要與我長長久久不分離。”

 他已經失去太多了。

 他這輩子，不能沒有元娘。就算是他死，也別是元娘死。

 他抖著聲音砰的一聲跪下去，不斷的磕頭：“舅祖父，父親，你們帶我走，別帶元娘走，元娘是啊，是要高飛的，別……別要了的命。”

 這應當是皇太孫熬過的最漫長的一夜_12++，

 也是蘭山君重回之后，

 覺得最艱難的一晚。

 站在廊下，

 看著外頭的漫天大雪出神。

 郁清梧給要了一件披風來，

 為披在上。他沒有勸進屋，由著站在風雪里。

 在局中，他便不能勸離開。

 但他可以陪著站在廊下，經歷所有的風雪。

 蘭山君本是不覺得冷的，但上多了件裳，卻又覺得暖和多了。低聲說了一句多謝，其他的，卻也無心思去說。

 心頭很。

 總覺得自己像是一顆石子，因為重生一遍，打了前世許多局面。而仔細想想，有些事，不變的還是沒有變，變了的，也沒有朝著好的方面去改。

 蘇行舟依舊死去，壽老夫人提前去世，蘇老大人選擇死諫。

 郁清梧如今比上輩子走得容易麼？蘇合香本來是要離開的，卻又被再次請回來，以后會如何呢？

 太孫妃……又會如何呢？

 會改變嗎？

 會變得更好嗎？

 真的，已經盡所能了。

 若是太孫妃的死不能改變，那自己的結局會改變嗎？

 喃喃道：“世事

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會不會等醒來的時候，這一輩子，只是南柯一夢。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也不知道什麼是真的了。

 子時，太孫妃依舊沒醒。

 蘭山君的眸漸漸暗沉下去。

 深嘆一聲，輕聲問，“你說，人死之前覺得自己上很暖和……是冬日，還是春日呢？”

 希冀是個春日。

 是厭惡雪的。

 不愿意死在雪夜里。

 也不愿意讓太孫妃死在雪夜里。

 若是沒有重來，太孫妃還有兩年可以活，還能在夏日里逝世。

 但向來有問必答的郁清梧卻在此刻沒有出聲。蘭山君疑轉，就見郁清梧一寒氣，梆梆的站在邊，一不。

 想來寒氣都被他擋住了。

 一愣，抬頭剛要對他說一句多謝，便見他眼眶通紅，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眼淚如珠一般往下掉，但就是沒吭一聲。

 蘭山君頓時心揪起來，又覺得有些無措，連忙踮起腳掏出帕子給他眼淚，“你這是怎麼了？”

 依著對他的了解，即便是太孫妃真的逝去，他也不該這般哭才是。

 誰知的手剛了他的眼角，他便驟然低頭，一把握住的手。蘭山君怔住，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怎麼做。而后就聽見他在風雪聲里哀求道：“山君……太孫妃會活著吧？”

 你也會活著吧？

 是不是太孫妃醒了，你的死局也會改變？

 蘭山君詫異，覺得他此時的態度有些奇怪。

 但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問，就見一個太監急急從外頭而來，砰的一聲跪在門口，低聲道：“皇后娘娘不曾出長樂宮，陛下請太孫前往長樂宮跪請皇

 后來東宮。”

 蘭山君聞言，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曾經，也這般迫太孫去請過皇后麼？

 皇太孫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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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的細節，宮外不曾傳言。但依著皇帝的子，傳召皇太孫跪求皇后，迫皇后出宮，想來也是有過的。

 但屋，皇太孫卻沒有出聲。

 宣旨太監著急，又高聲喊了一遍，“陛下請太孫前往長樂宮跪請皇后。”

 郁清梧臉沉凝，知曉皇太孫心中不愿，但此時，卻不能抗旨。

 若是抗旨，便也是中了齊王的圈套。

 他正要敲門，就見屋的打開，皇太孫面無表的出現在門口。

 宣旨太監舒出一口氣，戰戰兢兢道：“皇后娘娘關閉了長樂宮門……陛下聽聞之后大怒，請您跪求皇后前來看太孫妃。”

 皇太孫手慢慢的蜷，靜靜的走了出來。小太監連忙取過披風給他，卻被他擋住。

 他看向郁清梧和蘭山君，尤其是看向蘭山君，他問，“我能信你嗎？”

 蘭山君知曉他現在誰也不愿意相信。

 也知道，他在問什麼。

 走到屋，從廊柱上一把出平日里太孫妃平日里練的刀，站在外間，對著皇太孫躬道：“山君也為虎，也曾學刀，站在這里，除非我死，否則不進邪魅。”

 皇太孫這時候才確定，也是知曉自己世的。

 他即便早有猜測，但也沒有太當回事。

 知曉不知曉，都不要。

 他能護住，就護住。能讓郁清梧多活長一點，就活長一點。

 但他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作為他的后盾。

 此時，是他唯一相信的人。

 他再開口，已然是酸，“山君，你與我守家門。”

 他轉，著大雪哈了一聲，連鞋子也沒有穿，就這麼赤腳踏進了雪地里。

 出既為太孫，天潢貴胄。

 自小學著鑄刀，不曾有。

 八歲父死，被囚東宮。二十四歲朝堂，以為終究有救。

 大雪里，他推開太監的哀求，將裳鞋都丟進雪堆里，依舊赤腳而行。

 他這一生，幸而有元娘。

 他子不好，無有炭火，就抱著他取暖。他惱氣，不吃飯，就替他吃。

 說，“舅祖父說過的，飯是長壽之要。你不吃，怎麼長命

百歲？我來替你吃吧。”

 笑著道：“阿虎，你不要怕，東宮死得只剩咱們了，也不要。”

 “我會保護你的。”

 長樂宮前，皇太孫披頭散發，犯烏，雙手疊在一躬行禮，高聲道：“孫兒，遲檀，跪求皇祖母移步東宮。”

 他聲高呼：“孫兒遲檀——跪求皇祖母……移步東宮。”

 長樂宮的門依舊閉。

 皇太孫跪下，眉梢堆雪，抖著子伏地，“孫兒——遲檀——跪求——皇祖母，移步東宮。”

 長樂宮里，宮嬤嬤著急道：“

 娘娘，開門吧，太孫子本就弱啊，今日又下了大雪，再這般下去，恐會出事！”

 皇后躺在床上不斷咳嗽，竟咳出來。

 咬牙切齒，“竟讓阿虎這般我！。。”

 宮嬤嬤哭道：“娘娘，求您了，去看一眼吧，奴婢是跟著您一塊過來的，太孫，太孫妃，哪個不是您之前捧在心尖上的啊。從前為了避嫌，您一直待他們不親近，可如今是為著什麼？”

 皇后手錘在床上，“為著我死去的兒子，為著我死去的兄長！”

 捂著心口，“二十年啊——二十年啊！”

 痛哭出聲，“竟這般我。”

 站起來，走下床，宮嬤嬤趕去拿裳，等轉的時候，便瞧見皇后一把將桌子上的東西掃在地上，咬牙切齒罵道，“這個畜生——這個畜生！”

 宮嬤嬤趕捂住的，“別——娘娘，求您，別說。”

 皇后抖著穿上裳。

 宮嬤嬤趕去人開門，“請太孫進來，快，請太孫進來。”

 皇后卻抬起手止住，宮嬤嬤哀求看去，就見慘笑著道：“不用他進來，我出去便是。”

 丑時，長樂宮開了宮門。

 皇太孫瞧見步履闌珊，一臉蒼白的皇后從門口朝著他走來時，心愧的閉上眼睛，喃喃道：“孫兒，謝過祖母。”

 這一步，二十年。終究是他著走出來的。

 著忘記兒死兄走的痛。

 著忘記二十年前，發的毒誓。

 等皇后走到他面前，要扶起他的時候，皇太孫卻沒有即刻起來，而是道了一句，“皇祖母……對不住。”

 皇后卻攥著他的手，一點一點扶著他起，輕聲道：“阿虎，你一定要贏。”

 事走到這一步，無用的執念也束縛不住了。

 道：“帶我去看看元娘吧……我本也是，要去看的。”

 消息傳到承明殿時，皇帝終于松了一口氣，嘆息道：“這般就好，皇后肯出來就好。”

 他喃喃說，“朕，便也算是對得住了。”

 劉貫聞言，將頭低下去，寬道：“皇后娘娘其實也只是在等一個臺階下，以后便也好了。”

 “這門一開，老人家啊，便也不愿意關了。”

 皇帝心，卻也擔心元娘，“還沒有查出來什麼嗎？”

 劉貫：“還沒有。”

 皇帝皺眉：“原有德越發沒用了。”

 他問，“上回王德義案，那個祝猛的人還不錯，他來查。朕就不信了，公然在宮中下毒，還查不出什麼來。”

 劉貫：“陛下，您寬心，這才丑時。”

 一日時間還未到。

 皇帝這時候也終于發現他手里這些人全是些無用之人了。

 他大發雷霆，“古人說，食君俸祿，為君分憂。但朕看這群蠹蟲，分明是想白拿朕的銀子出去高歌艷舞！”

 涉及朝政，劉貫不敢再說。

 東宮里，蘭山君手里提著刀站在太孫妃的床前，

 阿貍和阿蠻被放在床的另外一頭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