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大牢里,祝杉一眼不錯地盯著宋知味，唯恐他出什麼昏招。府的孫府尹陪在一邊，心中苦連天。

 枝呦九的作品《山君》，

 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是個圓的人，便給祝杉和宋知味都沏茶一杯,而后提著茶壺要給蘭山君也續上。

 蘭山君連忙起道謝，孫府尹輕聲道：“這值當什麼。”

 都是人,大概也揣測到了些。

 段伯的養啊……

 他看面平靜，無波無瀾,險地卻依舊臨危不懼，倒是虎父無犬。

 孫府尹當年科舉及第的時候,也曾在瓊林宴上到段伯的邊喝過一杯酒,被他溫和的問過姓名,籍貫,最后還得了一句勸誡之語。

 “為,為一方父母，先不用想著自己能做什麼,而是先要學會善。”

 善，才是百姓能不能活命的底氣。

 孫府尹想起這個,倒是心虛起來:他走到現在,還真是愧對善這個字。

 但善能活百姓的命，惡卻能活自己的命。

 死貧道不如死道友,還是死百姓吧——所以說，他還活著，段伯卻死了。

 他退到一側,看看天,已到亥時一刻。

 這時候宮里還沒靜,依著他多年的經驗，約是蘭山君這邊更勝一籌。他便對祝杉更加熱起來，道：“祝大人，要不要下取床薄被來？”

 這是想給誰蓋不言而喻。祝杉看向蘭山君，蘭山君搖搖頭，笑著道：“多謝大人，不用了。”

 大概也猜到郁清梧應該是贏了。

 這一晚，實在難熬，卻極為值得。

 果然沒一會，大太監劉志帶著宮中的侍衛一塊來傳進宮。

 宋知味許是認識來人，連忙拉著一個侍衛問：“不知我父親可還好？”

 那侍衛稍有猶豫，還是道：“應也不是……宋國公和鄔閣老都被送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徐大人蜀人，也是皇太孫的人。

 而后手一翻，練地掏出一副枷鎖給宋知味拷上，“但宋大人倒是不用去大理寺，陛下發令，原地關押你在府里審問。”

 宋知味：“……”

 這個轉折屬實太快，他臉一白，心墜寒潭，任由侍衛為他上枷鎖，一時之間腦子里諸多紛雜，萬般揣測，竟不知真相到底是如何。

 不遠，劉志正好替蘭山君解開枷鎖。隨后又看向孫府尹，鄭重道：“陛下有令，羈押宋知味，等候發落。”

 宋知味急急看向劉志：“劉公公，請讓我見陛下！”

 劉志：“喲，宋大人抬舉奴才了，您要見陛下，那得陛下發令。陛下不見您，奴才能有什麼辦法？”

 宋知味還要再說，孫府尹卻極有眼，立刻人按住了他的手腳和。

 劉志瞧見笑了笑，跟蘭山君道：“郁夫人，咱們得快些，別讓陛下等久了。”

 蘭山君問：“劉公公，可否容我跟宋大人說幾句。”

 劉志笑著道：“這有什麼不可的？請。”

 他識趣的帶著一群人出去，孫府尹想跟著一塊，卻被他攔住：“這是大人的府衙，還是在這里看著比較好。”

 可不能什麼人都不留。

 剛要溜之大吉的孫府尹：“……”

 他暗罵劉志頭，只能點頭，“我也正有此意。4◤4。。4”

 還不要聽見什麼不能聽的。

 于是，牢獄里只剩下他們三人，瞬間靜寂起來。蘭山君轉，看一眼帶著枷鎖的宋知味，緩緩走到他的邊，發現他已經全然沒有了平日裝出來的風輕云淡，而是比當年驟然被綁住手腳的時候，還要恐慌和無助。

 這個男人，其實很無用。

 譏諷一笑，突然一腳踢在他的上，踢得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宋知味立刻抬頭，想要怒罵，但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蘭山君就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將人生生掐得無法呼吸，整個人都掙扎起來，臉一點一點變白。

 孫府尹僵的站在旁邊，不知道該制止還是該制止。

 他明顯覺到了蘭山君的殺意——一個娃娃，殺意怎麼這般濃。

 他張張，

又不好直說，看著著急。

 蘭山君也沒有讓他為難，在宋知味即將暈厥過去的時候松開了手。看著他劇烈的咳嗽，看著他的臉上浮現出對死亡的恐懼，看著他咬著牙瞪，憤怒卻發不出聲音——這個場景也很是悉，恍若多年前被送走那一幕。

 只是，這一回，即將無休止去熬天的人不是了。

 無聲朝著他開口，“這才剛開始——”

 孫府尹送出獄門，蘭山君朝著他道謝，“我常年學刀，力氣大了些，下手沒個輕重，還大人見諒。”

 孫府尹連忙道：“這也沒什麼，不過是將宋知味所做的還回去罷了。”

 又踢又掐脖子的，確實不是男人所為。

 蘭山君聞言一愣，笑著道：“您說的對。”

 ……

 大廈將傾之前，必有磚瓦掉下。蘭山君被帶進太和殿的時候，一眼便瞧見了上頭的雕龍是空的。

 定定的看了一瞬，才進了大殿。

 里面只有皇帝和皇后兩個人。蘭山君跪在地上，將對劉貫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皇帝卻依舊對字跡還有疑心，問道，“你師父的字是極好的，為什麼不跟著他學，反而這里學一點那里學一點，還學了宋知味的？”

 蘭山君：“師父不讓。”

 皇帝：“為什麼不讓？”

 蘭山君：“師父本是連書也不給讀的。說子讀書不好，學了也不能考科舉，還不如學刀去殺豬。殺豬至能吃——他喜歡吃豬。”

 皇帝笑了笑，“倒是這個道理。”

 皇后：“阿兄確實吃豬。”

 皇帝：“那你怎麼最后還是讀了書？”

 蘭山君：“師父不教，本也是放棄了的。但五六歲的時候，蘇行舟蘇大哥來了淮山，就住在不遠的道觀里，他也有個正好讀書識字的妹妹，所以就兩個一起教了。

 ”

 頓了頓，

 又道：“臣婦還記得10，

 最開始，

 蘇行舟從鋪子里買了兩本一樣的三字經，

 蘇家小妹一本，臣婦一本。”

 “那是臣婦得的第一本書，所以格外珍惜，還帶來了。”

 皇帝并不懷疑跟蘇行舟認識，他的手指頭敲在龍頭椅上，只道：“可你跟蘇行舟的字并不一樣。”

 蘭山君：“還是因著師父不讓。蘇行舟當時剛到淮山，也沒有住多久，所以不敢違背師父的話，于是只告訴臣婦書上的字怎麼讀，卻沒告訴怎麼寫。”

 知道皇帝心里疑心多，所以每一件事都說得很細，“但他臨走之前給臣婦留了一些子可以臨摹的字帖，臣婦是學的。”

 說到這里，做出回憶的模樣，道：“臣婦之前也問過師父為什麼同為子，蘇瑩瑩可以讀書寫字，而臣婦卻不可以。師父說，蘇家兄妹將來是要去大地方的，但我們卻永不會出淮山，所以讀書反而是害人害己。”

 皇帝聽得臉上一怔，嘆息道：“他這也算是遵守跟朕的承諾了。”

 當時，他就要求段伯到了蜀州后不得離開。

 蘭山君搖搖頭，“臣婦不懂這些。后，師父不教讀書和寫字，是怕臣婦將來知道他的份和那些場貴人的事。畢竟，臣婦若是只跟殺豬為伍，永遠都不會知道段伯三個字。”

 皇后聽得捂哭泣，別過頭去。皇帝瞧了一眼，嘆氣側頭繼續問：“那你到了，知道自己的份后，為什麼不直接找皇太孫尋求庇佑？”

 蘭山君說得十分坦然，“師父從來沒有提過故人。”

 “且師父離開的時候，太孫殿下才八九歲，臣婦怎麼想，都覺得他們應當沒什麼深厚的——臣婦如今才二十歲，已經記不得八九歲見過哪些人了，就算有親戚，也不敢去攀附，何況是皇太孫這樣的人？”

 皇帝聽了，倒是點頭，“確實……當年太孫還很小，你們有顧慮也是正常的。”

 蘭山君給皇帝磕頭，“當時驟然知曉此事，臣婦打聽到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孫妃都是師父的親戚，也是想過來求救的。畢竟皇家之人，無論哪一個都比鄔慶川厲害，但臣婦久久思量，卻不敢。”

 皇帝：“為何不敢？”

 蘭山君：“師父當年‘死而復生’，臣婦猜不準這里面有什麼事，不敢貿然求救。再者

，又有郁清梧在，臣婦心中安生，之后鄔慶川也一直沒有下殺手，臣婦便以為這事過去了。”

 其實還可以有更好的說辭。

 相信，只要說出“師父說自己是個罪人，罪人之，不敢奢求庇佑”一句，便能讓皇帝容。

 但不愿意。

 老和尚沒有認的罪，即便萬死，也不能說出口。

 但這些對于皇帝而言，已經夠了。

 他算是認可了對于字跡和皇太孫的說辭，讓人帶出去。但在快要到門口的時候，卻突然大喝一聲道：“等等——”

 蘭山君心神一震，趕跪下。

 皇帝語氣冰冷，

 “你說，

 鄔慶川跟段伯一直相，

 除去蘇行舟之外，

 可還有其他證據？”

 蘭山君搖搖頭，“沒有。蘇行舟只是一個不用見面的故人，書信來往，知曉平安就好……那時候臣婦還以為，對方看不起我們，所以不肯來見他。”

 想了想，又道：“臣婦和師父，一直都很窮。后來師父病得厲害，臣婦也提過借那位故人銀子，但師父卻不準。”

 說到這里，神黯淡，“當時若是能借來銀子，師父還是能活的。”

 這些都是可以查到的。

 在生死面前，皇帝的疑心終于消散了。

 皇后便哭道：“怎麼就這樣倔！既然跟鄔慶川在一個地方，也通了書信，就是借點銀子又怎麼樣！”

 蘭山君：“師父不讓臣婦出淮山，他也不愿意出。當時淮陵的夏河縣聽聞有位神醫可以救他，但他就是不肯去……”

 皇帝默然，從頭到尾把事想了一遍，自覺其中細節都對得上，蘭山君應該是沒有說謊的。但剛要讓離開，就聽道：“——臣婦記起，蘇行舟好像說過這麼一句話。”

 “他說，鄔閣老本住在淮陵其他地方，但是走到斷蒼山的時候，聽當地的人說，斷曾經是段字，所以就留了下來。”

 段蒼山。

 段伯字蒼南。

 皇帝就信了十分。

 再是謊話，這些地名和蹤跡是騙不了人的。

 他便對皇后道：“這個孩子瞧著是嚇怕了，你多多安。但的份，卻也不能宣揚出去。”

 皇后點頭，“我哪里能不知道這個？樹大招風！”

 皇帝擺擺手，“夜深了，你也回去睡吧。”

 皇后抹淚，“山君今晚就睡在長樂宮吧？”

 皇帝笑了笑：“都聽你的，這都是小事。”

 皇后就帶著蘭山君出了太和殿。走了一會兒，離大殿遠了些，皇后便回頭去看蘭山君，卻見神恍惚，忍不住道：“山君，你在想什麼？”

 蘭山君回神，喃喃道：“斷蒼山……曾經，鄔慶川也是真心實意的吧。”

 話雖然是編的謊言，但仔細想想，為什麼就偏偏選擇了斷蒼山住下呢？

 搖搖頭，“老和尚曾說，貪圖祿位，私滿盈，就會患無窮。”

 也不知道，鄔慶川是否后悔。

 ——

 元狩五十年八月，鄔慶川和宋國公一案震驚朝野。其中，鄔慶川殺害蘇行舟一案，也令人側目。

 郁清梧無罪釋放，出大理寺牢獄的時候，發現除去山君之外，竟還有一些國子監的學生。

 他們似乎是不好意思，沒有上前來，只朝著他遙遙行了一個禮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