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國末代國王段正興,高高興興搬去開封新居。
而西夏末代皇帝李仁孝,卻早就已經從開封搬到。他實在卷不過太學那幫子人,甚至太學畢業考試都無法通過,連考兩年失敗之后由皇帝格外給了一個畢業名額。
太學畢業,自為舉人,接下來李仁孝可以直接考會試。
但李仁孝終歸是放棄了,他已經獲得大明仕林認可,因此向皇帝求了爵位和職。這是當初朱銘給的承諾,如果李仁孝考不上進士,該補的還是會給他補上。
爵位是公爵,職為翰林文史。
李仁禮也在做翰林文史,而且還是西夏研究權威專家,正好擔任李仁孝的學導師。
除了李仁禮和李仁孝,還有幾個西夏學者,他們全部被歸為翰林院文史館西夏組的研究員。《西夏書》的初稿早已問世,第二稿去年修改通過,但又發現新的史料正在編撰第三稿。
由于朝廷取締西夏文字,大量民間書籍被收繳運到。西夏的方史料已經研究完畢,可民間書籍卻才整理出一小部分,剩下的堆放在倉庫里有好幾間屋子。
人手不夠!
聽說大理兩代國主進京,李仁孝假裝不知道,也懶得跑去流滅國心得。
他像往常一樣,來到倉庫上班。
來雜役抬出一個大木箱,這些箱子了封條,還標注了書籍來源。此刻打開的木箱,來自西涼府一座景教寺廟。
李仁孝的工作是把它們初步整理分類,然后送去文史館西夏組研究。
尋常吏,還真干不了這個工作。因為除了漢字和西夏文字之外,還有回鶻文、粟特文等等,即便是初步整理也需要本事。
李仁孝在整理這些,卻有十多個畫家,在沙州那邊臨摹石窟壁畫。
朱國祥派去的,已經好幾年了。
他當時派畫家前往沙州的理由,是聽說莫高窟有的歷代壁畫。而且畫風與中原迥異,讓一些畫家過去看看,順便臨摹鍛煉畫技。
敦煌書究竟出自哪號窟,朱國祥本不知道,自然無法指明室所在。
更讓朱國祥想不到的是,莫高窟并不等于敦煌石窟,因為敦煌石窟是一個石窟群。沙州境到都是!
甚至翰林畫家們到了沙州,詢問當地的僧人,第一年也沒問出莫高窟的下落——當地人把那里稱為千佛。
而且千佛有兩,莫高窟屬于東千佛。
莫高窟那些壁畫,在此時的沙州并不稀奇,好多當地石窟都有同類型作品。
十幾個翰林院畫家到了沙州,分散在六石窟臨摹,莫高窟只是其中一。當然,莫高窟的畫家最多,因為有人發現了碑刻《莫高窟記》,知道這里正是太上皇點名的地方。
由于大明朝廷抑制佛教,整個沙州的石窟建設全部停工,許多小窟甚至漸漸荒廢,連附近的寺廟都被取締。
但在幾大窟,依舊有信徒來禮佛上香。
周琮今年三十二歲,已在沙州臨摹壁畫五年,每年只能跟妻子通信兩次。
這差事苦的,但周琮并不抱怨。
他師從名家李唐,只是一個記名弟子。畫技還行,卻也只是還行,在翰林畫院排不上號,能在沙洲進畫藝,對他今后的發展有巨大幫助。
這里的壁畫很多,周琮尤喜魏晉和盛唐風格。
他們平時住在莫高窟東邊的千佛寺,那里原有僧眾二百余,現在只剩幾十個了。其余僧人被迫還俗,跟漢人移民一起分田耕種。
被聘來開鑿石窟的工匠,也全都在府登記,被統一分配到各地重新落戶。
整個沙州大大小小的石窟群,從南北朝至今,只在戰時長期停工。一旦到了和平年月,就有僧眾或信徒籌款開鑿新窟,歷史上一直開鑿到元朝滅亡為止。
又是新的一天,周琮和小伙伴們去上工。
他們還在寺雇傭了僧人充當雜役,做些幫忙搬運東西的雜活。
就快下雪了,天氣有點冷。
周琮臨摹了一上午,手腳冰冷跑出來活,蹦蹦跳跳的跟朋友聊天。
“履道兄何時回京?”周琮問道。
劉存中說:“明年開春便回。再不回家,兒都不認識爹了。”
周琮說道:“我也打算開春回去。”
朱國祥并沒有規定時間,只在翰林畫院隨口一提,翰林院就派了十多個畫家過來。
劉存中說道:“回家歇息一陣,我就申請去別的佛窟。天下名窟那麼多,肯定有畫風迥異的。在這莫高窟我收獲頗多,今后到全國各地轉轉,博采眾長說不定能融會貫通。”
周琮贊道:“履道兄好志向!”
劉存中笑道:“就算我自己不能名揚天下,有那麼多臨摹畫卷傳家,今后子孫也可以吃這碗飯。”
唐宋以來的畫家,技藝往往父子相傳。
畫家會自己制作素材庫,讓兒孫從小就臨摹。
小孩子足不出戶,就能把花鳥蟲魚畫得有模有樣,掌握寫實派的各種基礎繪技法,包括空間視等等。等稍微長大些,再通過觀察實更進一步。
“噠噠噠噠……”
一陣馬蹄聲響起,有差奔來喊道:“家書已至,附帶這半年的《大明月報》。諸位相公若要給家人寫信,最好在今日就寫畢。我明日帶往沙州大營,趁著還未下雪,與吏、將士、移民的家書一并送走。煩請互相轉告!”
“有勞了!”
畫家們紛紛從窟出來。
在邊僻之地,驛站信使非常歡迎,他們走到哪里都吃得開。
周琮等人也不臨摹了,紛紛返回寺院領取家書。
不但有家書,周琮還收到一個繡花荷包。
妻子在信里說,兒再過兩年就及笄了,工愈發進,這荷包的圖案有一半是兒所繡。又說有人上門提親,其中一家條件不錯,是妻子的遠房親戚。小伙子不但人品端正,而且才十五歲就已被州學錄取。家中雙親都覺得合適,寫信問周琮是什麼意見。
周琮把家書讀了又讀,繼而對著兒參與繡的荷包看了又看。
傻笑一陣,周琮提筆回信。
他先傾訴對妻子和兒的思念之,再寫自己無病無災很好,接著又提及自己遇到的趣事和煩惱。最后說自己這半年畫藝突飛猛進,打算開春之后就回與家人團聚。
想了想,周琮讓妻子先別答應兒的婚事,等他回去親自考察一下那個年郎。
寫完回信,周琮又翻開家書閱讀幾遍,這才跑去找新送來的報紙看。
他們在莫高窟的這幾個畫家,為了省錢合訂一份《大明月報》。大家流看完之后,千佛寺的和尚還會跑來借閱,甚至還能再拿去城里低價出售。
周琮還沒進屋,就聽到朋友張鹿卿在喊:“王師滅了大理國,已改大理國為云南省!原黔州所轄羈縻州,還有湘西部分州縣,也改設為貴州省。一下子就多了兩個省的疆土!”
“大明萬歲!”
“大明萬歲!”
屋里正在看報的畫家紛紛高呼慶賀。
他們雖然遠在沙州,卻通過《大明月報》,知曉全國發生的大事。
很快,一個楊居厚的畫家,手里捧著另一份報紙說:“今年夏天,朝廷遣使去羌塘,一共有吐蕃五十二部歸附,并各自派遣使者到進貢、朝見天子。”
眾人再次歡呼。
很快有人讀到淮南貪腐案,以及朝廷的人事和制度變,一個個都唏噓不已。
周琮進去坐下,拿起一份已被別人看完的報紙,滋滋坐那兒安靜閱讀起來。
次日,繼續臨摹壁畫。
友人劉存中換了一個窟,雇來的和尚幫忙抬高凳,周琮也幫著拿一些繪畫用品。
“咚!”
一個和尚被高凳擋住視線,看不清前方啥況,猛地把凳子撞到石壁上。
帶頭的和尚斥責:“當心一些!”
周琮卻皺起眉頭:“似有空回聲。”
緒年間,敦煌書被發現,就是因為有個落魄書生,被王道士請去抄寫經書,在墻壁上磕煙斗時察覺有異的。
墻壁里面是空的,有室!
周琮拿起石制鎮紙,又往墻壁磕了兩下,然后與劉存中面面相覷。
他們連忙把其他畫家找來,再次拿著鎮紙去磕墻壁。
眾人商量決定:砸開墻壁。
壁畫這玩意兒,在沙州遍地都是,并非什麼稀罕東西。而且眼前這幅壁畫,屬于五代末期的風格,放在整個沙州更是常見。
又尋來一些和尚,哐哐哐一頓砸,很快就出里面的室。
室之中,堆滿了品,估計能裝一二十車。
大部分屬于佛經,但也有七八糟的其他東西。
周琮去翻找一陣,甚至發現小孩子的涂,兒園水平那種筆畫作。
這種況很正常,修建大型佛窟或佛塔的時候,周圍信徒會抄寫佛經送來祈福,包括小孩子寫的東西都可以送來。
另外,一些識字的平民(通文墨的也行),還會被聘請來現場抄經,抄得無聊了還能整出一些鬼畫符。
等佛窟、佛塔工程結束,這些用于祈福的經卷,就會被集封存在里面。
楊居厚翻到佛經就隨手放在旁邊,忽地看到一沓府公文。仔細翻閱,才看清是唐代河西節度使的判文。
唐代的府文書,咋會出現在佛窟之?
眾人圍過來仔細閱讀,好奇之下,又去翻找其他書卷,結果發現有好多不認識的文字。
他們也沒當回事,以為是用異族文字抄寫的佛經。
其實,這里不僅有吐蕃文、回鶻文、粟特文、梵文等等,還有佉盧文、吐火羅文……甚至是希伯來文!
眾人請和尚幫忙整理分類,暫時全都搬回千佛寺去。
又過數日,天降大雪,畫家們全留在寺整理那些書籍經卷。
“怎麼了?”周琮見劉存中渾抖。
劉存中手里拿著幾頁紙,吞咽口水說:“老子……老子想爾注。”
周琮笑道:“佛窟里還有道經?”
劉存中的聲音都在發抖:“我也鉆研過道經的。這不是普通的道經,這是《老子想爾注》。”
“《老子想爾注》很稀罕嗎?”張鹿卿問。
劉存中解釋道:“此書在南北朝時就失傳了,唐宋兩朝的道士一直在尋找。我此時手里的雖然是殘卷,但已經足夠讓天下道士發瘋了。”
張鹿卿手里拿著一本書:“這里恐也是孤品,唐代的雜曲集子。”
眾人對視一眼。
唐代的雜曲集子,那肯定是現存最早的詞曲集。
眾人繼續翻找閱讀。
隔日就找到一本唐代詩人選集,在此之前,還沒有出現過唐代詩人詩集。
另有一些數學、天文、著作,同樣全是孤品。
還有更多散的文稿、筆記、碑帖、公文、契書,眾人本沒時間去仔細閱讀。
某一日,外面飄著鵝大雪,周琮的雙手直哆嗦。也不知是凍的,還是被自己的發現給驚到了。
他緩了好一陣,才呼喊道:“秦婦!”
“什麼秦婦?”眾人不解。
周琮解釋說:“韋莊的長詩《秦婦》,此詩寫出來影響過大,已經刊印的詩集,被韋莊全部回購銷毀,還讓親友給他做集子時不錄此詩。”
劉存中疑道:“一首詩而已,難道比《老子想爾注》更驚人?”
“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全詩只剩這兩句在流傳,”周琮興得臉脹紅,“你知道全詩傳出去,會引起多大的轟嗎?全天下的文人墨客都要發瘋!”
隨著越來越多孤品現世,畫家們終于坐不住了。
它涉及從三國到西夏十多個政權的文獻,經史子集、私檔案、醫學天文、宗教經卷、詩詞文學……無所不包。
眾人等著大雪停止,謄抄一份珍品目錄,趕送去沙州府。
這些東西的歸宿是翰林院,夠好幾代翰林慢慢研究的。
等這一二十車文獻運抵,翰林們能激得發狂,而且肯定會驚皇帝和太上皇。
周琮慨:“只因圣天子在世,這些寶才能重見天日啊。”
張鹿卿猜測道:“可能是歸義軍藏進去的,他們面對異族無力回天,拼了命也要保住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