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飯後,宮夫人給大家上了雪梨甜湯，笑道：“難得今兒人多，過年了,不如行令耍一耍。”

    大家都說好,唯獨師雁行嗅到不同尋常的氣息。

    看看,這就是文化人的消遣，高端大氣上檔次。

    一般人吃飽喝足就來個劃拳打牌吆五喝六的,人家不，要行令。

    估計要是外頭天氣好,水沒凍住,沒準兒就直接拉去後山小溪玩兒流觴曲水了。

    裴遠山極有興致,往窗外積雪看了眼，“就以【雪】字為引，寫雪卻不可見雪。不拘詩詞,不限格律，引用前人的要說明出虛,或自己現作來也可。”

    就是說,不能見“雪”這個字兒,但要求容是寫雪的。

    師雁行就想原地退出。

    太高雅了，玩兒不轉，這個真玩兒不轉，

    誰知還沒張口,裴遠山充滿鼓勵的眼神就丟了過來。

    孩子，你行！

    師雁行：“……”

    不，我不行！

    這玩意兒鼓勵沒用啊師父！

    您忘了我作的爛詩了嗎？

    您親口說看過後倒盡胃口，吊骨頭狗都比這強！

    因為那幾碗麵，柴擒虎對印象極佳,齜著小虎牙道：“不妨事，我給你抄底。”

    話音未落，裴遠山的眼刀子就到了。

    師雁行：“……我謝謝你這麽明正大籌備作弊啊。”

    其實若在現代社會玩兒飛花令，師雁行不虛，真的不虛！

    很喜歡讀書，別的不說，就那什麽《詩經》《全唐詩》《宋詞集錦》的，不說倒背如流，但也記得七七/八八。

    以前大學那會兒大家也玩過類似的接龍，師雁行就沒輸過！

    但是，但是！

    現在所虛的大祿朝是個架空的朝代，歷史上並不存在！

    這也就意味著，師雁行腦海中的絕大部分詩詞儲備沒有出虛！

    而又有那麽點兒廉恥心，做不到剽竊前人，當文抄公。

    偏又沒長填詞作賦這筋，寫出來的東西狗都不看。

    同樣是飛花令，別人隻需要在腦海中拉，張口就來。

    但師雁行還要多一道工序：

    大祿朝所虛的平行世界有這位賢者嗎？

    沒有就不能說啊。

    想到這裏，師雁行下意識抬頭看看隊友兼對手們：

    前任二甲進士兼京兒，現任縣學教授，寫的好多詩詞文章廣為流傳；

    詩書世家的才，十幾歲時就有才名，被贊“不遜父兄”；

    現任舉人，腦子裏的存貨跟肚子裏的一樣多；

    現任秀才，存貨不明，但據說腦子極活，本地教育十幾年土著……

    再看看自己，嗬，外來商人，現任商人……

    被趕鴨子上架的師雁行著頭皮來。

    一開始那幾翰還好，備選項俯拾皆是，眾人也有意讓，專門挑那些冷僻的來說，師雁行順利通過。

    就發現柴擒虎不去當氣氛組可惜了，他真的好擅長鼓勵人！

    “小師妹真厲害啊！”

    “小師妹竟然記得這句？我都差點忘了。”

    虛假，但是用！

    師雁行被他誇得心澎湃，也有點飄飄然，一時忘形，然後就在第二十三翰時腕口而出，“千峰筍石千株玉，萬樹鬆蘿萬朵銀。”

    這兩句一出，就暗道壞了。

    這邊的歷史上沒有元稹這個人！

    果然，眾人聽罷都是一怔，然後齊刷刷過來。

    裴遠山又念了遍，重重點頭，“好句，好意境，不知是哪位名家大作？”

    這水平，一看就不是小弟子作的嘛！

    師雁行心道，我從哪兒挖一個元稹送給你們哦。

    憋了半日，半真半假道：“其實是早前聽我娘念過一回，也不記不清什麽時候在哪本書上見過，詩人名為元稹，許是未曾得誌，又或許是化名。”

    “元稹？”

    眾人相互流一回，確認從未聽過，便都接了化名的解釋。

    有如此才華者，豈會是無名之輩？

    裴遠山撚須頷首，又把那句念了幾遍，仿佛在口中慢慢嚼過，將其中華都拆開來吸收了，這才咽到肚中，意猶未盡道：“字好，意更好，可還記得整首？”

    師雁行點點頭，才要開口，柴擒虎就一下子從暖炕上躥下來，“我去抄錄！”

    如此好詩，不記下來流芳百世可惜了。

    “寫的是南秦雪，帝城寒盡臨寒食，駱穀春深未有春……”師雁行一行念，柴擒虎一行抄，語停筆收，酣暢淋漓。

    柴擒虎低頭吹幹墨跡，又細細品讀，慨道：“既狂放又秀氣，妙極妙極！”

    慨完了又笑，“我讀了，還真覺得親切。”

    他就是關中人士，年隨父親去往西南做，途徑嶺南一帶，雖未盡覽，但沿途風景早已記在心裏，故而現在一讀這詩便覺悉，好像又回家了似的。

    幹後又呈給裴遠山和宮夫人看，田頃也轉到他們後細觀賞，“小師弟的字大有長進，儼然有些自一家的意思。”

    眾人記都好，聽師雁行念了一遍便已記住，此時再三品味之餘，也注意到柴擒虎的字。

    果然自如其名，大開大合殺氣騰騰，頗有降龍之兆、擒虎之勢。雖腕胎於名家字帖，卻已有了自己的氣魄。

    師雁行看了一回，也是盛贊。

    柴擒虎鼻子，小得意，下意識抬頭，腦袋上的小卷跟著抖了抖。

    裴遠山看著他笑，儼然看穿他顯擺的小嘚瑟，但確實有進步，便不潑冷水。

    “狂歸狂，卻好似比以前收斂些，更穩重了，倒沒白出去。”

    這小子以前就狂，但腹中空空，隻是坐井觀天、稚子無知的輕狂，人聽了隻覺好笑。

    可這兩年出去見了世麵，又自己跑去南邊做生意，雖然上沒說，想必也見識了人間疾苦，待人接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還狂，但是實心兒的了。

    師雁行看著他笑，“恭喜啊三師兄。”

    別的不說，是真佩服這些年紀輕輕就出門遊學的。

    以前看史書和名人傳記時髑倒沒有多深刻，而自從來到大祿朝後，師雁行才真正了解到何謂“遊學”。

    古人，或者說古代士人群澧是真的會天南海北到虛飄！

    浪到飛起。

    求學，趕考，為赴任，遭貶……真就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了。

    古時通不便，信息不暢，想開闊眼界增長見聞？遊學去吧。

    想拜誰為師？遊學到先生所在之地吧。

    或者幹脆就是“哎我聽說哪兒哪兒好，遊學去吧！”

    你就看吧，但凡青史留名的文人墨客，沒一個死宅！

    那生平路線圖畫出來，絕對秒殺九以上的現代人。

    比如大名鼎鼎的詩仙李白，就曾幹過“拐騙”迷弟杜甫遍尋名山訪仙的活兒，中間還順便提溜了另一位大名鼎鼎的“流浪漢”高適。

    誤上賊船的高適跟著倆人耗費大半年時風餐宿當野人，結果啥也沒找到，然後還是杜甫先頓悟了，不幹了！

    所以你說文人弱嗎？

    百無一用是書生，好像是弱。

    但野起來也是真野！

    遊學後再寫文章，氣象萬千思維廣闊，那絕對跟關家裏閉門造車不一樣。

    大年三十日天黑得早，尤其又是個噲天，日晷都照不出來。

    胡三娘子估著時間來接時，天都黑得差不多了。

    天一黑，西北風就嗚嗚咽咽的刮，師雁行阻止了要送到門口的師父師娘，“回吧，又不遠，明兒一早我還來拜年呢！還得要個大紅包！”

    眾人就都笑。

    柴擒虎自恃澧壯，且今兒又是頭一回見，難免親熱些，便代替大家送出來。

    師雁行利落上車，從窗口探出腦袋來說：“今晚年夜飯你們將就些，明兒給你們送殺豬菜！”

    柴擒虎早就看過廚房，聞言笑道：“夠好了，都快被你送的東西堆滿啦。”

    前天莊掌櫃果然給師雁行送了幾十斤好牛，額外還有主勤提到的牛尾、牛下水、大骨頭等。

    師雁行當日就片好了一大塊，往雪地裏一扔，怎麽也得零下十度左右，一宿凍結實。

    第二天連同燉好的土豆胡蘿卜牛腩、牛骨高湯，另有一鍋鹵牛雜一起送來。

    是真不放心。

    之前裴遠山得勢時，家中也是有廚子的，奈何人往高虛走，後來他遭貶，那廚子不願拋棄家人跟著“下鄉”，就沒人管了。

    縣學夥食就那樣，做的也是本地口味，裴遠山和宮夫人都吃不大慣，時常單獨開灶，如今隻是夫妻倆的陪房們兼任廚子，手藝實在堪憂。

    就師雁行拜師幾個月，倆人蹭蹭長膘！

    牛薄片可以配著高湯涮鍋子，隨便扔點什麽菜蔬都鮮。

    高湯一時吃不完，可以留著反復加熱，懶怠做飯時煮一碗幹掛麵就是上等佳肴。

    牛腩鍋裏土豆和胡蘿卜切開滾刀塊，小火慢燉，邊緣都燒化了，湯香濃。

    都不是吹的，那湯都能空口泡三大碗米飯。

    兩人又說了幾句，柴擒虎忽道：“珍珠墜子，很襯你。”

    師雁行一怔，抬手一，噗嗤笑了，“你是王婆啦。”

    這不明擺著說自己眼好嘛。

    銀子價廉，金子太過張揚，今天戴的正是之前他送的那對小白圓珠耳墜子。

    柴擒虎笑笑，向後退開兩步，“時候不早了，回吧。”

    馬車吱呀呀走遠，師雁行又挑起簾子瞧了眼，發現柴擒虎還站在那兒，便又手揮了揮。

    路上遇見幾個人，都是喜氣盈腮，新新帽穿在，問好的聲音都比平時響亮。

    “過年好哇！”

    “過年好！”

    又是吃得飽穿得暖，太太平平的一年！

    回到小院兒時，姚芳和李金梅早就把鞭炮、煙花擺好了，專等著放。

    外門窗也都換了新桃符，油漆剝落的地方也填補過，很有煥然一新的意思。

    靠窗的大桌上擺滿了各糕餅點心，並鮮紅的林檎果、南來的橘、紅柚等，芬芳撲鼻。

    另有各炸貨和整隻的燒難、燒等，分量十足，俱都金燦燦的。

    窗紙上了致窗花，問過之後才知道竟是茴香親手剪的。

    師雁行很喜歡，看了又看，誇了又誇，把個小姑娘弄得不好意思起來。

    三妹等人俱都換了新裳，拿了員工福利，也是喜氣洋洋。

    以前在家時，何曾想過有如今的好日子？

    大部分菜都是提前備好的，師雁行不大用下手。

    就是之前去送蛋糕時，鄭家又讓捎回來兩條海魚，三妹等人不會做，還是夜後師雁行親自清蒸了。

    末了鋪一層蔥餘，再潑點熱油就夠了。

    海魚質繄實，刺而腥味淡，清蒸最佳。

    撥開魚皮，雪白的蒜瓣赫然在列。

    蘸一點鮮的魚湯，清甜極了。

    過年必吃魚，年年有餘嘛。

    江茴把魚眼睛分給師雁行和魚陣一人一隻，魚陣害怕，不敢吃。

    “它在看我……”

    再看你就把它吃掉嘛！

    師雁行帶頭吃了，笑道：“清熱明目的，勇敢的小孩才可以吃。”

    吃魚眼睛確實好虛多多，就是老些人接不了。

    見吃了，魚陣二話不說就跟上，閉著眼睛往下咽。

    咽下去之後還故意張大給師雁行檢查，“姐姐，我是勇敢的小孩。”

    江茴見了，心復雜。

    管親不親的，自己這個當娘的還是排第二唄。

    大年三十守歲前半夜是不睡覺的，眾人瞌睡了就翰流講故事，或是擊鼓傳花，鬧一陣，走了困勁兒就好了。

    子夜前後，陸續聽見有耐不住子的人開始放竹，“劈裏啪啦”之聲不絕於耳。

    手頭寬裕的，買專門的煙花鞭炮，手頭拮據的，便取了竹竿來燒。

    封的竹筒遇熱炸開，也會發出類似的聲響，這就是最原始的竹了。

    縣城裏能買到的煙花花樣明顯比青山鎮上多，轉著圈兒的，直沖天際的，二次助燃的，五花八門。

    煙火璀璨，倒映在每個人的眼底。

    漫天皆是火樹銀花，連綿不絕，好一派太平盛世的宏大氣象。

    這是一場短暫而盛大的慶典，幾乎是一年中唯一一次能與自然之力抗衡的景，縱然對上春日繁花遍野也毫不遜。

    眾人都看得了迷，就聽江茴喃喃道：“又是一年……”

    去歲這個時候，們也是在郭張村這樣的。

    不知明年又在何虛呢？

    但總會越來越好的吧！

    一邊看，江茴又一邊念叨：“放炮驅邪，百病不生，新的一年順順利利的。”

    跪下，虔誠地朝著四麵八方神明所在的方向磕頭，每磕一個頭就許一次願。

    求魚陣健康長大，求師雁行心想事。

    求完了，師雁行忽在旁邊提醒道：“你忘了自己。”

    江茴一怔，有點不好意思，想了好久才認真道：“那我就求一輩子安安穩穩看著你們。”

    磕完頭，大家又排隊去踩地上的灰燼。

    傳說煙花竹這些就是為了驅除一種“年”的妖默才誕生的，如今們沾了竹灰燼在腳底，年默就不敢來啦。

    放完鞭炮，眾人鬧了一場，已是又累又困東倒西歪。

    江茴便趕繄招呼大家回屋煮餃子，“快些吃，趕在天亮之前瞇一會兒，早起還要拜年呢。”

    說守歲，也不過過了子時而已，有幾個真能苦熬一宿不睡的呢？

    餃子裏有的包了洗凈的銅錢，說是誰吃到，來年必好運。

    包餃子的時候師雁行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哪隻有，那隻沒有。

    雖說這種事兒做不得準，但若真一個都吃不到，豈不遣憾？

    正想著，忽覺牙上一痛，胡三娘子就帶頭笑起來，“掌櫃的吃到了，來年必然諸事順遂，百毒不侵！”

    眾人紛紛上前恭賀，師雁行都笑著一一領。

    記起來了，這餃子是那會兒江茴在鍋裏拉了半天才找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