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師雁行親自回五公縣給蘇北海等人送年禮，又順道去了鄭家，說起要與與鄭家兄弟和兩個妯娌請客。

    數月來**都在瀝州掌控大局,慢慢推新增設的買賣，自然不開,五公縣裏的活兒基本給了長子鄭如意,他就是鄭氏布莊實際上在五公縣的代言人。

    而在這期間，鄭平安也幫師家好味解決了一些大小麻煩,於公於私，師雁行宴請他們都是理之中的事。

    另外鄭母年事漸高,平時已經不大管家，隻放權給兩個兒媳婦兒,樂得自己含飴弄孫。

    日常兩位嬸嬸沒與江茴往來說笑,柳芬更時常去家裏與玩,便是在鄭家讀書上學的魚陣也十分照料,一應飲食起居和自家孩子沒什麽分別,所以一並宴請了。

    宴會就擺在師家好味本店樓上的包廂，師雁行親自下廚做了幾個菜，打頭的便是這一二年風頭居高不下的佛跳牆,十分鄭重。

    “叔叔嬸嬸可別嫌棄我水不流外人田，或是小氣什麽的,非我自誇，實在是放眼去在這五公縣之中,比我這兒更可口味的館子實在不多。”

    師雁行笑道。

    鄭平安就指著笑,“聽聽這利，我們什麽都沒說呢，倒先就起屈來。偏你多心,都不是外人，自然是自家門店吃得舒坦，何苦便宜了旁人！若咱們日常穿買布，難不不用自家的，偏外頭買去？沒這樣的道理。”

    鄭如意也出聲附和。

    他跟師雁行的沒有這麽深，而且因為格的關係，也做不到如弟弟那般活潑親近，隻也是個厚道人，品方正。

    柳芬坐在師雁行邊，拉著說個不停。

    “如今你不大在縣裏，我可寂寞得很吶！”

    寂寞得好幾回都跟鄭平安琢磨，是不是也生兩個娃娃出來玩？

    師雁行真心實意道：“我何嚐不想你們？奈何生意初初起步，實在離不得人。”

    鄭平安將那佛跳牆裏的鮑魚夾出來放到柳芬碗裏，又把罐子裏的瑤柱夾過來給自己，如此折騰一番之後，小兩口才快快樂樂進食。

    師雁行看著這倆人，也替他們歡喜，不自覺笑起來。

    人生苦短，能遇到心相投的伴實在不易。

    鄭如意之妻何園也看到對麵的舉，難免豔羨，忍不住看向自家相公。

    覺察到的視線，鄭如意微怔，下意識抬手替夾了塊糖醋排骨，“趁熱吃。”

    何園張了張口，到底什麽都沒說，隻低頭將那排骨吃了。

    排骨酸酸甜甜，質細多，確實可口。

    但不是想要的。

    不比柳芬有福氣，能與小叔自小相識，婚前隻借著上香、踏青的由頭與相公匆匆見過幾回，然後便嫁了。

    婚後一直孝順公婆、敬重小叔，與相公也相敬如賓，端的是宗婦典範。

    鄭家都是厚道人，鄭如意也沒有納妾，每每回娘家時，父母和親朋都說何園好福氣。

    曾經何園也很滿足。

    公婆護，丈夫專一，兒雙全，食無憂，這輩子似乎已經圓滿了。

    可後來小叔婚，親眼看了柳芬與他的相模式後，何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婚姻中究竟缺了什麽：

    鬆弛。

    說實話，何園經常很羨慕柳芬，也有些眼饞那對小夫妻輕鬆隨意的日子。

    就好比現在，不管什麽時候什麽地方，鄭平安一定記得柳芬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而柳芬也會不加遮掩地表達喜好。

    他們多快活呀。

    反觀自己，婚多年，清楚地記得鄭如意的喜好，可對方卻不知道不吃排骨。

    可這是他的錯嗎？

    何園不怨他，因為造如今局麵的“真兇”，也有自己。

    實在太想扮好長媳宗婦這個角，太想證明自己了。

    我是宗婦，我是長媳，我是大嫂，所以我要沉穩，要克製，要生事端，不埋怨不抱怨……

    不敢輕易暴喜好，生怕惹人不快，哪怕明知鄭家人寬和。

    久而久之，連何園自己都有點記不清自己到底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了。

    直到這幾年地位穩固，何園才試著放鬆自己，也說笑了，可習慣是可怕的東西，竟有點不自在……

    思及此，何園忍不住又看了鄭平安和柳芬一眼。

    真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師雁行說起年後全家要搬去瀝州城的事。

    柳芬為人天真憨，不知道兄嫂起了別的念頭，隻是有些憾。

    “這麽說，你以後就不大回來了嗎？”

    難得有個投緣的朋友。

    師雁行也不想騙，“生意繁忙，恐怕不開，雖不至於不回來，隻是不如以往頻繁罷了，跟現在也差不多。”

    這還隻是州城，畢竟隔得近，再過幾年必然要往外走，府城、京師……那就不是當日往返能做到的了。

    柳芬就有些失落，又想起魚陣，道：“唉，我這麽大的人了，冷不丁聽著你們要搬走，心裏還怪難的，那幾個孩子整日一起讀書玩耍，若給有福有壽聽見，不得要哭鼻子。”

    鄭平安看了師雁行一眼，若有所思，又笑嘻嘻去勸妻子。

    “這有什麽呢？颯颯是做大事的人，怎能拘泥小節，一輩子窩在一個地方，你也是傻了，若是想了，統共離著州城也不過三兩個時辰的路程，打起馬車去玩就是了，難不家裏人還攔著？”

    柳芬一聽，愣了下，想著倒也是，便又破涕為笑。

    對麵的鄭如意夫婦聽後，飛快地對視一眼，覺得是不是對方知道了娃娃親的事，在晦地表示拒絕？

    可轉念一想，或許是趕巧了也說不定。

    畢竟眼下師家好味的買賣已經擴張到州城，們母子三人相依為命，總不能一家三口長期分離兩地，這邊娘倆跟著搬過去隻是早晚的事。

    鄭如意又想著，之前江茴沒有給答複，如今家裏恐怕還是這位大姑娘做主，就琢磨著要不要讓妻子找機會正式跟談一談，也表示自家的尊重。

    鄭平安何等伶俐人，見師雁行的舉言辭便已聞弦知意，又見自家大哥還在那裏奢，便暗自搖頭歎息。

    若在尋常人家，結娃娃親倒不是壞事，畢竟兩邊門當戶對又知知底，都是厚道人家，孩子們彼此托付也信得過。

    外麵多的是這樣做的，結局大多還算不錯。

    奈何這師家大姑娘不是一般人呢！

    師雁行貌似不經意地瞧了鄭如意夫婦的神，又神態自若道：“孩子們心純潔，又朝夕相，難免當了親生兄妹一般，若驟然分離，必然難過。可我們也實在不忍心把魚陣單獨留在這裏，況且如今孩子漸漸大了，也該帶到大城去見見世麵，增長見聞，日後也好獨當一麵。”

    說著便拉著何園的手笑道：“等我們在那邊安定下來，換了新宅子，還要請你們過去玩呢，可千萬別嫌棄才好。”

    何園心複雜道：“哪裏的話……”

    又從桌子下輕輕了自家相公。

    鄭如意隻是為人保守憨厚了些，卻也不是傻的，此時聽師雁行說到這份上，已經明白了的意思。

    親生兄妹……人家這是委婉地表達不願意呢！

    回去的路上，兄弟兩個騎馬，妯娌兩個坐車，各懷心事。

    柳芬一派憨，隻是想著日後離著好朋友和小夥伴越發遠了，連魚陣這個小可都不得日日相見，難免悲傷，一時想東一時想西，漸漸紅了眼眶。

    而何園卻已得到了自家丈夫的答複，知道師家確實沒有結親的意思，不免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

    “怎麽會不願意呢？”喃喃道。

    “離著這麽遠，怎會願意？”柳芬正到傷心，聞言下意識接了一句。

    何園一怔，一扭頭就見這個弟妹正吧嗒吧嗒掉眼淚，分明是牛頭不對馬，不啼笑皆非，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道：“這麽大的人了，還小孩子似的……”

    又取出帕子與拭淚。

    那邊鄭如意搖搖擺擺走了半晌，又看向弟弟，“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所以這些日子便有意拘著有壽不往那邊去”

    這話鄭平安倒不好接了，隻是顧左右而言他，試圖蒙混過關。

    前幾日下了好大一場雪，如今路麵仍積著許多未化的雪堆，馬蹄踩在上麵咯吱作響，留下一個又一個缺口圓形的印記。

    鄭如意就歎了口氣，張口吐出一大團白汽，“可惜了，倒是我們太心急。”

    他並沒有別的心思。

    隻是兩想著兩個孩子從小一塊長大，一塊上學，又相合，彼此青梅竹馬知知底，家風又正。有那樣的母親和姐姐帶著，魚陣長大了必然也是個能幹的，儼然是個當家主母的好胚子，便如自家娘子一般，故而想著先定下來，怎料竟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強扭的瓜不甜，這種事不便反複提及，如今師雁行晦地表達了意願，以後鄭家人便不好再提。

    鄭平安笑道：“依我說，大哥也不必太過失落，颯颯雖未同意結娃娃親，卻也沒有直接回絕，顯然對咱們家印象不錯。況且孩子們現在尚且年，說這些也確實為時尚早，魚陣那樣惹人疼，們謹慎些也是應當的。

    往後大家依舊照常往來，若等著孩子們大了，果然有了分，難不們還能棒打鴛鴦嗎？不過順其自然罷了。”

    鄭如意一聽，誒，還真就是這麽個理兒，自己隻是一時被打擊到，竟鑽了牛角尖。

    他抬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也跟著笑起來。

    “你說的是，我竟糊塗了。”

    鄭平安笑道：“非也非也，這個不是糊塗，不過關心則罷了。”

    大家子定娃娃親的事兒不見。就好比他和柳芬，也是十歲左右，兩家長輩覺得不錯就定了下來，等到了十五六歲才開始正式走六禮。

    知知底打小的分確實比忙婚啞嫁強的多，孩子們也不容易委屈。

    可人各有誌，這種事講求你我願，若強迫就不了。

    鄭如意想了一回，又盯著鄭平安的臉看了半晌，忽然抖韁繩使兩匹馬靠近了些，拍了拍正平安的肩膀，道：“委屈你了。”

    頓了頓，又自嘲一笑，“我也不過占了個早生幾年的名罷了！”

    論及為人世和察言觀的本事，他確實不如這個弟弟多了。

    而這些年鄭平安各種不聲的退讓，他也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隻不好開口明說罷了。

    正如剛才他的自嘲，如果當初是鄭平安先出生，想必一定會是比自己更出的家主。

    鄭平安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

    “哥，咱們骨至親濃於水，何必說這樣見外的話？況且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子，最不住拘束和瑣事煩擾，如今你累死累活養我，我在外麵逍遙快活，豈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