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再回桃花庵

……

吳縣。

桃花庵。

李青、唐伯虎走進來時，不由得都被眼前景象驚住了，驚愕之後，又都釋然。

釋然歸釋然，可屬實過於破敗了。滿院的雜草，無從下腳也就罷了，門窗破敗，屋頂塌陷，就連兩棵桃樹都因無人打理，被雜草吸走大量養分，變得奄奄一息，一如唐伯虎，行將枯木。

這本住不了人。

二人面面相覷，一陣無言。

良久，

「要不，我們收拾一下吧？」唐伯虎說道，「隨便整一整，勉強能住人就，反正也不住多久。」

「好。」李青點頭。

「這兩棵桃樹……」唐伯虎悵然一嘆，苦道，「可惜了了。」

「未必可惜。」李青道，「除了草，施上，多半還能回春。」

「這樣麼，那就好，嗯，真好……」唐伯虎吸了口氣，緩步蹚進雜草中，走到客堂門前，輕輕一推。

「嘎吱吱，鐺……！」

木門向里倒下，盪起一陣灰氣，嗆得唐伯虎連連咳嗽。

李青走上前，輕輕拍他後背。

唐伯虎緩過氣，俯拿袖了門檻，就勢坐下，輕聲說道，「先生，咱們不走了吧，就在這住下，哪也不再去了。」

「好。」

李青在他邊上坐了，著兩棵桃樹，說，「明年桃花定是極。」

「是嗎？嗯，是啊……」

唐伯虎憧憬想象，卻不敢奢，也……不失。

許久，

他輕輕道：「先生，你……真不要嗎？」

「你是說……？」

「時間。」

李青呵呵笑道：「這有何打？現階段，能做的我都做了，小皇帝遠比你想象的明強幹，無妨的。」

「可你在朝廷的話，能做更多，做更好。」唐伯虎說。

「不見得，過猶不及，且那般容易讓皇帝喪失鬥志，適當給其一些力，一定程度的挑戰，對他也好。」李青安道，「就算沒有你，我這會兒也不會在朝廷，自第二次朝，哪個皇帝我也沒有從頭帶到尾，別覺得我是在遷就你，有你沒你，近幾年我也不會再朝了。」

「真的？」

「當然！」李青頷首道，「首先，眼下的朝廷，我非不可或缺；其次，我也是人，也會累，也需要緩一緩，歇一歇。」

頓了下，「順便再看一看時下的大明，一直以來，我都只著眼大局，卻鮮有去了解民，就如咱們這一路，揚.州，紹.興，杭,州，一路遊玩下來，我才發現，原來大明變了這麼多，這麼好……」

「當然了，它肯定也有不好的一面，需要人去發現，需要人去改變，這幾年我會多加關注這方面。」李青笑著說，「忙中閑，我不是一次兩次了，與你無關。」

這話唐伯虎自然不全信，不過還是作釋然神，問道：「連遊玩都還著心，真就不累嗎？」

「遊玩能累？」

唐伯虎怔了怔，驀然大笑道：「也是啊，相比純粹的勞，很輕鬆了。」

「可不嘛。」

…

兩人準備在桃花庵住下，可現階段桃花庵住不了人，於是就先去了附近一家小客棧暫住。

李青就近雇傭了一些個泥瓦匠，讓其簡單修繕一下房屋，不用多好，能住就，但是要快。

他出價很高，效率自然也高，只兩日功夫，雜草便徹底除盡，且還附帶將鬆的院子地面給夯實了。

餘下的就是修繕房屋，好在房子並未整個塌了，主還在，只修繕屋頂，花不了多時間，不用十日便能完工……

這期間，唐伯虎去祭拜了父母，給妻兒燒了紙，還去了昔日好友祝枝山的墳頭祭拜。

昔年吳中四大才子，時常聚在一起談地，把酒言歡，可後來唐伯虎失利，陷科舉舞弊風波，被朝廷剝奪了科舉仕的資格，另兩位就漸行漸遠了。

也只有祝枝山，沒有因此與他斷絕聯繫，還在最危難的時候拉了他一把。

唐伯虎一直記著這個，只是那會兒他名聲糟糕了，也不想影響到好友，故才選擇在城外，買下這座破敗的宅院。

再之後，他的人生軌跡，便一直與李青綁定，接連出海，中間更是去了趟遙遠的西方，導致二人的聯繫越來越，之後的之後，他的又不支持遊山玩水了。這麼多年，也就他趁還好時一個人出門遊逛，二人聚過幾次，其餘時間，總共通了十餘次書信而已。

回來的路上，唐伯虎嘆，「人生真是變幻無常啊，最初那會兒我一心求死，祝兄勸我好好生活，如今……我還活著，他卻……唉。」

李青自然聽說過祝枝山，只是，他對真人並無往來，更不了解。

對祝枝山的印象，他還停留在『點秋香』中的那個搞笑、詼諧的角，甚至，他都不知道真實的祝枝山長啥樣。

李青不知如何安，只好道：「其實他也出名的，點秋香裡面就有他，且戲份很足，甚至都搶了你這個主角的風頭呢。真的，不騙你。」

這話李青說的真心，裡面的祝枝山雖是個搞笑配角，但留給觀眾的印象非常深，也非常好。

「這樣麼……，那好。」唐伯虎有些開心，也有些難過，末了，道，「桃花庵修好了，咱們直接回桃花庵吧？不去客棧了。」

李青想說散散土木味道，話到邊，卻又改口，「好！」

「嗯。」唐伯虎微微仰臉，迎著秋涼的爽快，道，「年不識愁滋味，上層樓。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說還休。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李青失笑。

又走了一會兒，李青還是說了煞風景的話，「真不回去了？我不是說客棧。」

唐伯虎默了下，嘆道：「過些時日，還是回去看看吧。」

李青點點頭，道：「打斷骨頭連著筋，你終究是唐家人，他日也要進唐家的墳……該放下了。」

「早就放下了。」唐伯虎失笑搖頭，「不過，唐家的墳就算了吧，我哪有臉再唐家的墳？」

「你還覺得父母會怪你？」

唐伯虎搖搖頭，自嘲道：「沒有子嗣，只能做孤魂野鬼。」

李青皺眉道：「幹嘛這樣想，你是沒有兒子，可你還有侄子……」

說到『侄子』二字，李青不知為何想到了老朱家的叔侄，一時沒了下文。

唐伯虎卻笑呵呵的說：「我很慶幸我有弟弟，老唐家香火還在，我沒什麼負罪，可我也要為自己的風流不羈買單，不是嗎？我這個沒有延續香火之人，哪有資格後人祭祀？」

李青言，

唐伯虎搶先道：「有所得，必有所失；沒道理既要又要。」

「大不了，給你弟弟那一房一些錢，未來，總歸有個人祭祀……」

「還是算了吧。」唐伯虎呼了口氣，呵呵笑道，「憑我的本事，便是沒人祭祀，還能吃不上飯？」

李青了鼻子，無言以對。

其實他心深，是不信曹地府一說的，可還是想讓唐伯虎能有後人祭祀，哪怕不是直系後代。

唐伯虎知道他所想，笑呵呵道：「我這人喜歡自由，活著的時候喜歡，死了也喜歡，到時候，你就把我葬在桃花庵吧。」

李青長長一嘆，默然點頭。

…

桃花庵。

這個名字極，可除了那兩棵桃樹之外，顯著拮據，破敗，全然不似後人想象的那般，它真的很寒酸。

如今，更是就連這兩棵桃樹，也不再生機旺盛。

李青採買了被褥，米面，廚，調味品等日常所需，就與唐伯虎在此住下了。

正如辛棄疾的另一首詞：算不如閑，不如醉，不如癡！

這話李青非常認同。

日子悠閑，偶爾飲上兩杯，還有一件事可以癡迷——拯救桃樹。

真好。

平平淡淡，卻很舒心，不去算計，完全放空。

鬆土，施，澆水……

大明氣溫逐漸走低，不過，江南到的影響並不算太大，在李青、唐伯虎的侍弄下，兩棵桃樹逐漸開始回春。

它們終不似唐伯虎，它們的時間還長。

中秋前夕，李青與唐伯虎先去了酒肆，去了那家與朱見深一起，見證了春風醉意唐伯虎的酒肆。

那日的唐伯虎，一狀元郎袍服，面如冠玉，紅齒白，好似整個人都在發，絕對的主角兒。

如今……

回想那時，恍若昨日，可事實卻是……恍若隔世。

那個才華橫溢，前途無量的唐伯虎，終是敗給了世事無常，敗給了歲月……

「小二，上酒！」

二人走進酒肆，還未落坐，唐伯虎便喊了起來。

「客吃點什麼？」夥計熱招呼。

唐伯虎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下就紅了，喃喃說：「我要吃烤鴨，我要吃兩隻。」

「好嘞，客稍等。」夥計記下，又朝李青問道，「客還需要別的嗎？」

「再來一壺酒，今日只吃烤鴨。」

夥計點點頭，去忙活了。

酒樓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壞，很尋常，在這吳縣並不顯眼，就如當初李青、朱見深初來時那般……

嗯，不如那時。

那時生意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