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不錯,日頭不曬,風也爽利。晨鳥不知藏在哪片葉底,啾啾喚個不停。
顧慈踩著墁磚,垂首在影壁后頭徘徊,時而探頭瞧兩眼,里念念有詞,心思同這滿樹翠浪一樣隨風起伏。
一會兒見了面,要怎麼同戚北落提賜婚的事,才不會顯得突兀?
門外傳來落轎聲,顧慈心頭一蹦,豎耳聽靜,手心一茬接一茬冒汗,幾乎拿不穩食盒,每一聲足音都仿佛踏在心坎上。
等腳步聲就快到影壁時,深吸口氣,含笑繞出去。手才舉到一半,笑容便僵住了。
來人著松霜綠襦衫,下系茶白單,纖腰廣袖,裾翩然。鵝蛋臉上印著一雙杏仁眼,天生吊著梢兒,下微翹,傲慢冷淡。
岐樂郡主,榮昌伯沈家的寶貝疙瘩,沈貴妃的親侄。
論出,沈家不過是個尋常泥瓦匠家,蓋因窩里飛出個金凰,這才捎帶著全家犬升天,風頭無兩。
若問陛下對這沈貴妃有多寵?一個毫無建樹的泥瓦匠能封伯爺,一個泥瓦匠家的兒隨隨便便就能當上郡主,家中一應兄弟姊妹,不問品才干如何,皆有好去,足以說明問題。
“你便是顧慈?”岐樂掀開半幅眼皮打量,倨傲的眼神一怔,流驚艷之狀,旋即便擰了柳眉,偏頭不愿再看。
顧慈簡單福一禮,并不愿多搭理。
甚出席花宴,與這位郡主從無往來,但也能約猜出其來意。
眾人皆知,岐樂郡主心系太子,還曾賄賂宮人,讓自己東宮伺候戚北落起居。可惜事沒,不僅被沈貴妃狠狠斥責了一通,還了全帝京的笑柄。
可盡管如此,依舊沒死心。估著是得了風聲,知道戚北落屈尊降貴來家當武先生,殺過來興師問罪的吧。
“嘖嘖嘖,這便是你定國公府的門庭?”岐樂雙手抱,悠悠踱步,眼神不屑地掃來掃去,“瞧這玄關,瞧這墻,一點王公貴族的模樣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哪位平頭百姓家里頭呢。”
云錦和云繡當即皺了眉,上去爭辯。
顧慈只微微一笑,“比起沈府,寒舍確實自嘆弗如。畢竟我顧家子弟只會行軍打仗,鎮守邊疆,不懂砌墻鋪地的門道,只能上外頭請,人坑了也不知。若郡主有合適的人選,大可推薦于我,好讓寒舍不至于辱沒了帝京名門的門楣。”
言下之意,是啐沈家小人得志,可說白了,不過是個擔了虛名的假名門,在他們這些有功偉績的正統世家面前,本不值一提。
四面丫鬟家丁低頭笑,連隨岐樂一塊過來的沈家丫鬟也忍不住掩聳肩。
岐樂干張,臉上像開了染坊,五十。
因著沈貴妃的榮寵,哪家貴不給三分薄面?這顧慈見了這郡主不好好行禮也罷,眼下竟還敢對冷嘲熱諷?都說這顧慈是個任人的包子麼,哪里?分明個刺頭!
目過顧慈手里的食盒,岐樂微微瞇眼,“你做的?”
顧慈頷首。
岐樂斜倚影壁嗤笑,“就你那雙臟手,再好的東西到你手里也了腌臜。你也好意思拿給太子殿下吃,莫不是存心要害死他吧?如今這世道,還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敢想飛上枝頭變凰。”
是啊,如今這世道,連泥瓦匠的閨都敢嫌棄磚地臟了。
顧慈聳肩,笑容依舊和煦,“如此說來,郡主腳下站著的那片地,我踩過;靠著的那面墻,我過;就連這周遭的空氣,我也吞吐過。眼下這些都臟了,郡主還是趕回去,免得臟了您的貴足。”
說完便揚手送客。
顧家的家丁早就瞧岐樂不耐煩,得令后都爭先恐后上去轟人。
岐樂被推搡地幾乎站不住,白踩滿泥濘,心梳好的發髻也了。可顧慈還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盈盈立在風中,如空谷幽蘭,娉娉裊裊,不染纖塵。
岐樂牙,本全,指著顧慈罵道:“你個水楊花的毒婦,只會裝巧利用男人,明明不想嫁給太子殿下,作何還纏著他不放!”
顧慈了疼的額角,好心全毀得一干二凈,聽左一個太子殿下,右一個太子殿下,原本平靜無波的心慢慢氣如山涌,忘了自己活了兩輩子,忘了貴應有的矜持,控制不住緒,仰起脖子一步上前道。
“你怎知我不愿嫁?若我點頭,這里還有你什麼事?”
眾人倏地怔住,云錦和云繡愕著眼睛看,完全不敢相信自家姑娘會說出這麼孩子氣的話。
顧慈說完便后悔了,但見岐樂目瞪口呆,恨得跺腳又沒法把怎樣的模樣,又覺暢快淋漓,抬手曼聲道“送客”,踅就走。
金芒傾瀉發頂,海棠步搖折十字芒。岐樂瞇了瞇眼,定睛一瞧,瞳仁驟。
那步搖曾見過,是戚北落親手描的花樣,著人特特訂做的。上頭的串珠用料乃大食國進獻的貢品,金貴無比,隨便一顆就抵尋常三口人家一年的口糧,連姑母宮里頭都沒有。
自打知曉這步搖的存在,無一日不在盼戚北落能親手送給,如今卻被這顧慈堂而皇之地戴在頭上?
岐樂心里仿佛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亦有什麼東西在熊熊炙烤的心。不知從哪里的力氣,掙開家丁,徑直奔到顧慈后,抬手就扯那步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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