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因「伐」與「發」同音，本意是伐木做梁，但外島的老百姓為了討個吉利就稱為發梁，意思是上樑大發。

大膽領著建築組一群魁梧壯漢喊著號子、踩著沉穩沉重的腳步從山路走上來。

八條漢子抬起了一條壯結實的大梁。

大梁木在中間縛上了一塊紅布，樑上著一塊紅紙，上書「上樑大吉」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黃有功看著這四個字須微笑。

這是他的傑作。

等到他們從山路走上山頂看到了學校教學樓，便換了個號子喊起了上樑號：

「梁頭髮的千年富，梁尾發的萬年長。借問行東，要富要貴嘍……」

「一要大丁發萬口，二要家宅平安，三要百生結千生，四要皇皇發福，五要五穀登，六要……荷葉、魯班、楊公祝慶后，財丁興旺萬年長長長！」

天涯島上好些社員圍著發梁漢子們，學生們更是積極的跑前跑后。

他們知道上樑之後自己的教室就算建了。

他們知道自己馬上就有亮堂堂的新教室可以用了。

就是自己在圖書里、在電視電影里看到的那種城裡同學能用上的樓房新教室。

所以他們比大人還要著急建築的進程，當今天終於可以上樑的時候，他們比大人還要開心激。

他們不是為了喜糖喜饅頭而忙碌，是為了自己的新課堂在忙前忙后。

這種時候大人自然要比小孩更忙，外島有俗語，「做屋打船，晝夜不眠」。

不管是蓋房子還是打新船，這都是生活中最忙碌的事，今天上樑，島上熱鬧非凡，不社員忙得團團轉。

大梁送到，這時候一些老人便去教學樓的大門兩側張對聯。

但對聯還沒有準備好。

只是教學樓的大門口準備了一張長桌，長桌上放了筆墨紙硯。

接下來到黃有功出場。

他像模像樣的學古人的架勢，走到桌后一手提起筆一手握著鐵皮酒壺，仰頭『咕嘟咕嘟』就是一大口烈酒。

烈酒他大喊一聲『好』，用抿了抿筆尖，飽蘸墨后抬筆就是龍飛舞：

建新屋事事如意順順順，起大梁步步高升發發發。

這幅對聯拿走，他又提筆寫下一幅新對聯：

巍巍學府進文氣，雪天螢席出狀元！

寫下這兩幅對聯后他還仰天大笑：「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

人群里的王墨斗兩口子一個勁撓頭皮。

尬的頭皮要離家出走。

自家這親戚真的很……很那啥！

但很多人卻覺得黃有功這番表現很有文人雅士的風采，齊齊鼓掌大喊：「好！」

黃有功一看不人給他鼓掌，頓時神抖擻準備借著酒勁再整兩句更尬的。

王憶趕把他拖走了，說道：「對聯、上樑，那個李老師、老師，你們不是有拿手絕活嗎？亮出來啊！」

李巖京從布袋子里掏出嗩吶而海波則亮出了二胡，一個鼓腮幫子一個搖頭晃腦，然後一曲高歡快的調子傳進人群中。

社員們聽的痛快，又紛紛鼓掌喊：「好！」

李巖京和海波同樣到鼓舞后神抖擻，曲調連連變換，後面接連奏響歡快音樂。

多數人不懂嗩吶曲子，便問道：「這是演奏了什麼？」

「王老師你見多識廣，你知道嗎？」

王憶傲然道：「別的不說，同志們，我對音樂是手拿把掐，不管是嗩吶曲還是二胡曲，我聽過之後肯定能一下子就說出曲子名稱。」

「我怎麼有點不信呢？」徐橫疑，「校長我不是信不過你，主要是這有點厲害啊——你說這是什麼曲子？」

王憶立馬說：「《百鳥朝》！」

徐橫眨眨眼睛，問道：「哦，這就是《百鳥朝》啊。」

不人連連點頭。

或許大傢伙沒有聽過《百鳥朝》的曲調，但至聽過這個名字。

不過大傢伙不是都沒有聽過《百鳥朝》，黃有功便聽過，說道：「不可能，這演奏的不是《百鳥朝》！」

他這話說的篤定，可還是用眼神去詢問了秋渭水。

因為小秋老師現在醉心音樂對十八班樂都有所研究。

事實證明他問對人了，秋渭水說道：「前面是《喜迎春》，接上去的是《慶勝利》，應該是吧？他們演奏的不錯，但曲調不是特別準，所以我可能說錯了。」

眾人疑的看向王憶。

到底誰說的對？

王憶坦然說：「小秋老師說的對。」

「那你剛才還信誓旦旦的說是《百鳥朝》？」徐橫翻楞著白眼問道。

王憶更坦然了：「你就說我是不是聽了嗩吶曲后一下子就說出了一個名稱？」

「《百鳥朝》是不是一個名稱，我是不是一下子說出來的？」

徐橫這麼不要臉的人，愣是讓他給整的不會了。

紅通通的對聯上正門和後門——教學樓底層大廳前後各有一座門。

於是現場有音樂有掌聲有歡笑如今又有了對聯，這喜慶氛圍越發濃重。

漢子們抬起大樑上樓頂。

隨著他們一步步登高，王向紅揮揮手喊道：「撒雲糕！」

這個雲糕其實就是年糕，不過在這裡要雲糕，步步登高上青雲之巔。

樓頂上站出來一排人，各自胳膊彎里挎著籃子，甩手往下撒起了油紙包裹的小塊年糕。

地上的人歡呼著開始搶，連公社和縣裡來的領導幹部們不例外，跟著去搶。

學校這是出狀元郎的地方，是學知識的地方，這學校第一天建撒出來的東西都是帶有文氣的。

老木匠王祥高唱讚詞，喊道：「下有金，上有凰鬧，此時正上樑——好不好！」

圍觀人群一邊搶雲糕一邊齊聲大喊：「好！好！」

大梁抬到樓頂要落下，王向紅再次揮一揮手，王東喜帶人點燃了鞭炮。

一圈至二十掛鞭炮先後響起。

噼里啪啦的聲音中，硝煙瀰漫開來，海風吹的全島都是煙氣味。

等到鞭炮燃放結束，孩子們蜂擁而去撿鞭炮。

大人趕攔住他們，這時候還很危險呢，總有鞭炮延遲炸。

中建建築隊的工程師幫忙喊道：

「鞭炮聲中啟大梁，華廈落東家忙。福星高照財神到，一年四季點鈔票。紅繩兩頭系大梁，步步高升喜洋洋。東家灑下糖果香，子孫滿堂住新房……」

王向紅便喊道：「撒！使勁的撒！」

屋頂上的人換了竹簍，開始撒喜糖、撒喜饅頭也撒一支支的煙捲，更有一盒盒的香煙。

當然是最便宜的經濟煙。

而這種整盒裝的香煙已經是最大最期待的獎品，爭奪也最激烈，有人直接撕扯著要打起來……

見此一幕，笑嘻嘻看熱鬧的麻六趕高聲喊道：「一把糖果向東拋，金銀財寶往家挑……」

他喊話聲中招手示意屋頂的人換著位置來拋灑小禮，樓頂的人明白他的意思便一起往東方拋灑，讓人群往東流。

這樣起了衝突的人一下子便被人群給衝散了。

麻六繼續喊：「一把糖果向西拋，子孫人品學問高。」

屋頂的人又開始換位置，人群跟海浪一樣洶湧的流淌起來。

「一把糖果向南拋，親朋好友把心！」

「一把糖果向北拋，四季平安災患消！」

「黃道吉日上大梁，外島家家戶戶都出好兒郎！」

聽著麻六抑揚頓挫的吆喝聲，眾人搶著東西讚歎他皮子耍的溜。

等到他最後一句話說完，不管是天涯島的還是外隊的，總之現場的人便紛紛對他喊：「好！」

王憶讚歎道：「六子腦瓜子轉的溜、皮子也溜，就該讓他來負責上樑喊話。」

王向紅說道：「我尋思著上樑的事得找專家，人家工程師——算了算了，不說了，好！」

黃有功點頭道：「六子說的確實好，尤其最後一句是畫龍點睛啊，讓我忍不住想起69年的時候那個阿姆斯特朗說過的那句名言——」

「這是我個人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

王憶聽的忍不住瞥他一眼：

黃老師你今天是不是喝假酒了？

麻六笑嘻嘻的說完準備退回去，結果他邊的社員把他給揪住了，將他推上前去喊道：「再來幾句！」

「就是，六子你別走，繼續說！」

「老九不能走，老六也不能走！」

「六子你得繼續讓他們撒喜糖撒喜饅頭啊！」

麻六被推到人群前面，他謙虛的擺手表示自己沒什麼能說的了。

王向紅這時候也跟著起鬨：「阿六你再來幾句，還有小禮呢！」

領導發話了，麻六便不再客氣。

他神抖擻再次揮手向東：「拋梁拋到東，東方日出滿堂紅……」

「拋梁拋到北，家家米倉年年滿……」

「拋梁拋到西，學生逢考好績……」

「拋梁拋到南，外島代代出狀元……」

下面搶小禮的聽得開心，樓頂的人也聽的手舞足蹈。

不管是上面的人還是下面的人都高興的合不攏，於是上面的人不扔了，直接用手當鏟子進竹簍里鏟著糕點、糖果、喜饅頭和煙捲直接往外揚。

於是各種糖果點心煙捲之類的東西從空而降，老人大人小孩一片歡呼雀躍，搶得沸沸揚揚熱火朝天。

這次人群分散開了，搶的東西便勻稱了，也不會再有人鬧事。

王憶去搶了糖，直接拉開一塊塞進裡含著吃起來，又剝開一塊拉走秋渭水塞進秋渭水裡。

兩人在人群外面看。

看著這喜氣洋洋的場面，自己心裡跟著喜氣洋洋。

人群擁而熱鬧，老黃帶著小黃們也在人群里搶。

它們專門搶喜饅頭，搶到塞進裡趕吞下去，老黃噎得都翻楞白眼了，可還是不死心，依然得去搶。

而老人們搶的最兇，大人、小孩竟然搶不過他們，不過小孩也有優勢，他們初生牛犢不怕虎，膽子大，竟然敢狗口奪食——直接從小黃們裡往外摳。

還好老黃和小黃們都被學生給調教好了。

上學的時候學生們會給它們投喂，特別是吃燉炸或者排骨之類的午飯時，學生們會把骨頭餵給它們。

那時候小黃們的護食習就被改掉了，因此現在有學生著它們的摳喜饅頭，它們一般掙扎著跑開，頂多發出嗚咽聲來嚇唬人，倒沒有真下咬人。

老木匠王祥高領著兩個兒子和學徒在屋頂忙活：

給大梁兩端劃上黑的小三角形，在小三角形的頂角上劃兩鬍鬚，再用墨線連接兩端的小三角形，中間掛紅綠綢條釘上鐵梁臍……

秋渭水仰頭看的津津有味，問道：「老高叔這是在畫什麼？」

王憶搖搖頭，他也不知道。

而黃有功卻懂，結實說道：「這是在請魯班，那倆小三角是象徵了魯班，看到那鬍鬚了嗎？那就是魯班的鬍子。」

「中間那長墨線是紀念魯班的母親，因為墨斗是魯班母親發明的……」

接著他又對左右說道：「魯班是咱們華夏木匠的祖師爺，所以木匠在打造房屋時，一定要讓祖師爺高高在上，這表示永世敬師，要尊重老師！」

楊文蓉很認真的點頭：「原來是這樣，學到了。」

正著氣歇息的李巖京則滿臉悲憤：「真該去我們多寶小學跟學生們講一講這個典故，那些學生一點不尊重老師！」

徐橫這邊笑了起來：「我有一副墨鏡，要不要給魯班祖師爺趕個時髦？」

孫征南罵他：「你來，狗長犄角，你凈會出洋相，老老實實的看，咱們今天就是來見證小學建的。」

上樑至此結束了。

王憶去王向紅家裡看了看，他家裡院子臨時撐起了好幾張桌子，而在鄰居家的院子則撐起了幾口大鍋在忙碌。

俗話說，小伢子盼過年，磚木匠盼做屋上樑。

接下來有招待建築隊和木工組的大餐。

當然，領導、賓客們的酒席也不了。

山頂上硝煙散盡，中午頭時間到來，該吃午飯了。

王向紅、王憶等人站在門口招呼客人們進門，隔壁的飯菜香味已經飄進屋。

建築隊工人坐三桌，領導幹部們一桌，生產隊里輩分高的長輩相邀在一桌，木工組、幫工的又是一桌，老師們也有自己一桌，院子里是高朋滿座了。

王憶沖隔壁喊：「起菜了！」

隔壁頓時忙活起來，一些婦將一盤盤的菜肴送上來，很富。

天氣還冷，所以冷盤，是四涼八熱四個湯，總共十六道大菜。

燒烤鴨紅燒，炸炸魚炸塊，還有湯豬雜湯海鮮湯等等。

滿桌味佳肴，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滴。

酒是門市部搬過來的糧之，還有王向紅提前去百貨大樓買來的啤酒、徐進步帶來的黃酒。

但外島人多數不喝啤酒，特別是現在天氣還冷，工人們喝白酒。

烈，夠勁，暖和。

教師和老師們喜歡喝點黃酒。

用爐子熱一壺黃酒，裡面加上點紅棗、薑片和枸杞，很補。

要是往裡再加幾粒冰糖，那滋味就更好喝了。

工人們喝酒姿態獷，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他們紛紛起先是工友之間敬酒，然後去給王向紅和老輩人們陪酒。

他們活躍了喝酒氛圍，有的瞇著雙眼吆三喝四，有的一手端酒杯一手拍膛大呼你兄我弟。

從中午頭開始吃喝，一直吃到太偏西，酒席不散，個個酒酣耳熱，人人酩酊大醉，真是不圖別的就圖個一醉方休。

王憶用相機把這些場景都拍了下來，還安置了個錄像機給進行錄像。

他要記下這個激澎湃的年代。

時消逝，往事會如同斷線的風箏飄風中般漸行漸遠，但只要有印記，那這些往事便不會被忘卻，只會被歲月的流沙淘洗得熠熠生輝。

這樣，以後每次回憶起它們來，就會讓自己的記憶長河盪起漣漪，讓人能在餘生不斷的回味這些好時。

回憶是一筆寶藏。

不該被浪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