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林初而坐的男子聲線冷若霜雪:「只是一道氣象罷了,天命二字,若是這般容易人勘破,當年呂祖就不會一生求道而不得道。」
這二人的談話玄乎其玄,林初聽得一頭霧水。
原本是垂著眼簾的,對面的婦人不知是不是發現聽到了這番談話,突然喚了一聲:「那邊桌上的那位娘子。」
林初抬起頭,出一個落落大方的笑,「二位可是我?」
又不是故意聽到的,犯不著做賊心虛。
婦人見林初這般表現,臉上的笑容似乎又多了幾分,目落到林初腕上的玉鐲上:「娘子這鐲子我瞧著別緻。」
林初看了一眼自己的鐲子,笑道:「我家夫君贈我的。」
這玉鐲雖是珍貴異常,但天化日之下,城門口這裡又這麼多兵,這二人總不可能打自己鐲子的主意。何況看這二人周的氣度,也不似普通人。
「巧了,我這裡有一枚玉佩,跟你這鐲子甚搭。」婦人說著就從自己腰間取下一枚玉佩,走過來要遞給林初,「你這孩子我一見如故,這玉佩你且拿著。」
「萬萬不可,我跟您不過一面之緣,哪裡能收您這般重禮!」林初驚訝不已,連連推拒。就是再不識貨,也看得出那婦人手中的玉價值連城。
「拿著吧,咱們的緣分還深著呢。」婦人含笑道。
「燕將軍!」
「是燕將軍回城了!」聚集在城門口的百姓突然出一陣歡呼聲。
林初聽到燕明戈的消息,剎那被分過了心神,欣喜回頭往城門口那邊看去。
浩浩的一支軍隊,燕明戈和幾個將軍坐在高頭大馬上,他們上的戰甲都有些殘破,臉上甚至還有跡,但他們都是姚城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林初看著屬於一人的驚世英雄,眼角眉梢都化開了笑意。
像是心有所,燕明戈朝這邊看來,他面上原本還帶著幾分笑意,在看到林初後時,臉上的笑容就不見了。
這讓林初心中頗為怪異,猛然想起那個婦人就站在自己旁邊,回頭看自己後,之前還在旁邊的一對夫婦竟不知何時已經離去,只留那枚玉佩在林初桌前。
這茶棚外面人山人海,他們是怎麼出去的?
林初拿起那枚玉佩,手的溫潤告訴這是塊難得的好玉。
眉心不由得擰了起來,猜測興許那對夫婦是燕明戈什麼人。
城樓那邊的熱鬧一直持續到軍隊完全回城,大街上雖然不見往日的繁華,但百姓臉上都是掛著笑容的。
林初心中也歡喜,在回府的馬車上就吩咐宋拓:「咱們名下的鋪子,接下來三天,百姓買東西都不收銀錢,也算是慶賀這姚城一戰的勝利。」
宋拓在馬車外駕車應是。
荊禾笑道:「夫人您天天瞧賬本,那可不得心疼死。」
林初嗔了荊禾一眼:「你家我夫人又不是鑽進錢眼裡去了。」
這話引得荊禾發笑。
林初歸家沒多久,燕明戈就回來了。
彼時林初正在使喚下人們整理院子,燕明戈一回來,林初就傳水,讓他先沐浴更。
等燕明戈換了一便出來,林初又在張羅著晚飯。
燕明戈失笑,住:「這些事你讓下人去做就好,這幾天折騰鍊鋼的事,都沒睡幾個安穩覺,可別累壞了。」
林初是心底高興,不過燕明戈都這麼說了,就在他旁邊的小札綉墩上坐下:「我倒是沒什麼,相公你才是好幾天沒合眼了。」
燕明戈捉著一隻乎乎的爪子在手裡著,想起進城門時看到的那二人的背影,不由得開口詢問:「你今日在茶棚那邊見了什麼人?」
燕明戈一提,林初又想起這一茬兒來了,從懷裡掏出那枚玉佩遞給燕明戈:「相公,那個娘子跟我素不相識,卻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我這心底一點也不踏實,是你的故人嗎?」
燕明戈細細挲著躺在掌心的玉佩,出一隻手了林初的腦袋:「你該師娘。」
「師……師娘?」林初驚愕瞪大了眼。
論容貌的話,跟那婦人互稱姐妹都沒人懷疑。
「看樣子師娘很喜歡你。」燕明戈笑了笑,把玉還給了林初:「這可是難得的好東西,皇室想破腦袋都不一定能求得到。」
聽燕明戈這麼一說,林初趕寶貝不得了的把東西往自己懷裡攏了攏。
這番作又引得燕明戈發笑。
「相公啊,既然是師父師娘他們到訪,為何他們不肯見你啊?」這個問題讓林初疑的。
燕明戈淡淡一笑:「師門有規定,門下弟子一俗世,是福是禍,師門都不得過問。師徒若是再相見,便是師父他老人家窺探了天命,知道徒弟命數不多了,前來一見。」
林初聽得冷汗都冒出來了:「那豈不是……從你們下山之日起,就跟師門斷絕關係了一樣?」
燕明戈眉道:「只是不能相見,書信來往是可以的。」
「怪玄乎的。」林初對燕明戈師門愈發好奇:「不過你師娘看著那麼年輕,師父應該也很年輕才是。可你自就山上學藝去了,那你師父到底多大年紀?」
燕明戈睨了林初一眼:「什麼我師娘我師父?」
林初自打了一下:「妾笨,相公莫要見怪。」
那句妾聽得燕明戈皮疙瘩都起來了,他道:「好了,逗你幾句又開始裝怪。師父……從我小時候開始,就一直是那副模樣了,沒再變過。」說到後面,燕明戈嗓音低了幾分。
林初卻是倒吸一口涼氣:「長生不老?」
燕明戈:「……」
「駐有?」林初訕訕改口。
燕明戈嘆了一口氣,道:「從前聽師娘偶然提過幾句,好像是中了什麼蠱毒。」
作為一個曾經縱橫書海的老書蟲,林初一聽關於蠱毒什麼的,就知道事不簡單,不過那應該關於師父師娘的傳奇故事了。
不知不覺就到了晚膳時間,白天林初聞到魚湯味兒吐了,荊禾以為是聞不得魚腥味兒,特意吩咐了廚房不要做魚。
所以晚上廚房送過來的是一道肘子湯,荊禾給林初盛了一碗,林初剛端起碗,聞到那油味兒,胃裡頓時又是一陣翻滾。
荊禾趕捧了痰盂過來。
燕明戈見林初吐得臉都白了,一張冰山臉上罕見出幾分慌:「是不是今日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他扣著林初的手腕就要把脈。
荊禾也是滿臉慌張:「奴婢不知,奴婢中午回府做了魚湯拿去給夫人,夫人就吐了一次。」
燕明戈一聽說這茬兒,臉更加難看,斥道:「那怎麼不早些找大夫?」
荊禾被訓得不敢出言。
林初吐過一遭,總算舒服了些,接過荊禾遞過去的水漱了漱口,又用棉布帕子了才道:「你別怪荊禾,當時兩軍戰,生死都還未知,是我讓不去找大夫的。何況我也沒什麼大礙,可能是今日太有些大,中了些暑氣。」
燕明戈扣著林初的手腕,聞言看了一眼,神有點……高深莫測,最終他道:「把保安堂的大夫請來。」
林初和荊禾都沒察覺有哪裡不對勁兒,荊禾傳話給宋拓后,宋拓倒是眉開始打架:「保安堂的大夫……那不是之前專給衛姑娘安胎的大夫嗎?」
荊禾一聽,張大,也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事兒耽擱不得,我親自去保安堂跑一趟。」宋拓說著就往外走。
林初發現,荊禾和燕明戈對的態度,突然之間都變得可疑起來,看的眼神就像在看國寶大熊貓一樣。
現在聞到油腥味就噁心,晚膳只吃了幾個清淡的小菜,還是燕明戈全程伺候的,看他那架勢,筷子都不許了,想吃什麼,只要多瞟一眼,燕明戈就一筷子夾過來送進裡。
作生疏而又笨拙,看得林初心口暖融融又想笑。
道:「我又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癥,你犯得著這麼兢兢業業的麼?」
燕明戈並不答話,只又舀了一碗廚房剛送來的湯給:「喝點湯。」
這湯不知是用什麼法子熬出來的,味道香濃,卻不見一點油腥。反派又難得這麼殷勤,林初就賞臉喝完了。
一直到宋拓拎著大夫急吼吼回府給把脈,林初都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患了什麼不治之癥。
燕明戈說他下山後,他師父不能再見他,而今天他師娘見了自己,是不是說明,自己也是大限將至?
這個怎麼看都屬於無稽之談的念頭,在燕明戈和荊禾的反常襯托之下,愣是把林初給嚇出了一冷汗。
等大夫閉著眼把脈,捋著山羊鬍一臉深沉之時,林初心跳都加快了不。
最終,大夫收回手,起朝著燕明戈和林初拱了拱手:「恭喜燕都尉,恭喜燕夫人,是喜脈。」
還好,死不了。林初鬆了一口氣。
等等,喜脈!
林初錯愣瞪大雙眼:「相……相公……」
燕明戈之前給林初把脈時就察覺到了,不過他並不確定,這才請了姚城的婦科聖手過來重新把脈。
得到確切消息是喜脈,他瘋狂上揚的角怎麼也掩飾不住,握了林初的手。
「目前胎兒才一月不到,但胎息很穩,燕夫人康健,定能坐穩這一胎的,我再開幾幅安胎的葯。」大夫也是打心眼裡歡喜,說了不祝賀的話。
「荊禾,送大夫去開方子。」燕明戈道。
「好嘞!」荊禾是個機靈的,帶大夫到偏廳開藥方時,給了大夫一個紅封。
大夫連連擺手,說什麼也不肯收:「燕將軍是位良將,燕夫人也是中豪傑,若不是燕將軍夫婦,這姚城還在不在都不好說,今日大勝蠻子,燕夫人又有孕,這是兩大喜事!我們啊,都盼著燕將軍和燕夫人好呢!」
聽見大夫這般誇讚兩位主子,荊禾心中也十分歡喜。
房間里,下人們都退下了,燕明戈才坐到了床邊,隔著被子輕輕林初的肚子,嗓音竟有些發:「初兒,我們有孩子了……」
林初本來想說這丫的一驚一乍,差點沒嚇死,看著燕明戈這從不示人的一面,心口像是被什麼填的滿滿的,回應一般把手搭在了燕明戈手背。
燕明戈捧起的臉,他似乎想吻,卻又不知先吻哪裡好,拇指挲的臉頰,最終把印在了額頭,極致的虔誠。最後才把人狠狠的進了懷裡,嗓音沙啞:「苦了你了。」
林初把頭靠在這個人的肩膀上,像是把餘生也靠了上去。說:「遇不到你,我才苦。」
這句話了燕明戈心底的某弦,把人抱的更了些。
想到孩子,林初不免就想到了衛,道:「現在西北這邊暫時是不會打仗了,咱們想法子把師姐接回來吧。」
燕明戈說:「好。」
***
一僻靜的山間別院。
「滾!」
碎碗的瓷片在房間里砸得到都是。
衛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摔碎了葯碗。
那個人終於出現在房門口,他一言不發,長而立,像是一株修竹。
沒有回頭,但衛知道就是他,那個人的氣息,那個人的步伐,那個人的一切……怎麼可能認錯。
「阿,別任,喝葯。」他沙啞的嗓音里包含了太多疲憊。
「你說過不會再干涉我的生活。」衛冷道。
「不干涉,不代表我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咳咳……」慕行風低咳幾聲,才自嘲一般道:「放心,你在我這裡待不了多久,姚城一戰,燕珩勝了,他的人很快就會找過來。」
聽到這話,衛睫羽幾下,聲線依舊冷:「那自然再好不過。」
慕行風角苦的弧度又深了幾分:「那就喝葯吧。」
他把葯碗遞了過去,衛接過之時,指尖似乎和他的指尖相而過,近在咫尺的溫度,誰都沒勇氣再去握住……
衛接過葯碗一飲而盡,慕行風垂眸看著自己的指尖,上面似乎還殘留著那讓他眷念的溫度。竹青的廣袖遮掩之下,他把手攥了拳,收,收,再收。
角掛著的那笑那麼溫,廣袖之下握拳的手指,卻幾乎已經嵌進掌心。
他該用什麼,去挽留他的姑娘啊?
「你可以走了。」衛喝完葯,冷冷看向慕行風。
慕行風的目在衛隆起的小腹眷念停留幾秒,苦點點頭,轉一步步朝門外走去。
在他轉的剎那,一直被衛強忍在眼眶裡的淚水,終是奪眶而出。
「阿。」他在門口站立,卻沒再轉過。
衛狼狽別過頭,努力平復了呼吸,才用聽不出異樣的聲音冷漠回復了一聲:「我們之間,還是不要再這般稱呼。」
慕行風角明明帶著笑,卻只人覺得發苦。他沉默良久,才說:「好。」
「我要親了。」他說這話時,眼底已是一片死灰般的絕。
衛雙手剋制不住的發抖,拽了下的被衾,咬牙關,任眼淚簌簌落下,才艱難道出兩字:「恭喜。」
說好的放下,築起的心牆卻在這一刻這麼不堪一擊。
衛從來都沒覺得這麼疼過,心臟的地方,像是被千萬隻手撕扯著,以為自己早已經麻木了,在這一刻依然鈍痛得不過氣來。
慕行風角翕,最終也回了兩字:「多謝。」
踉蹌著幾乎是逃一般離開那個房間,他轉過幾個迴廊,扶著廊柱咳出一灘黑。
「你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嗓音像是一聲嘆息。
有人走近,白銀髮,一世清霜。
慕行風緩緩道出兩字:「師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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