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刺客

歸雲山裡的春夜,薄寒尚未完全褪盡，晚間睡覺時還得多添一床被子。

然而此刻的行宮大殿，卻是燭火和珍饈氤氳出的熱氣填得滿滿當當。一眾皇親國戚和朝中大臣坐在其間,推杯換盞，慶賀北頤即將迎來新一任皇后,熱鬧非凡，好似提前步了盛夏。

圓月冉冉東升,窗撒了一地斑駁的清輝。

衛燼端坐在正上首,不喝酒,對他們的談話也不興趣，更沒興致看舞樂，只低頭把玩手裡的空酒盅。想著小姑娘抓到他吃酒時「兇」模樣,他不失笑，周淡漠的氣場都不自覺下來，黑眸明燦如星,側面廓在月影下越發深秀,兀自畫。

招惹得底下舞姬們臉紅心跳。

尋常勛貴人家設宴,事後收一兩名舞姬歌做妾室,都是常有的事,更何況是天子？這位天子又生得一表人才，們難免橫生出幾分不該妄有的旖旎心思。

為表現自己，們紛紛使出渾解數。樂師玉指飛舞,一陣繁音急弦，們踩著滿地碎飛快旋轉騰挪，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眼眸里涌著期待又怯的，一瞬不瞬,全定在衛燼上。殿空氣被旋舞攪，燭火似乎都向著同一個方向偏轉，眾人都看迷了眼。

可任憑們把自己轉陀螺，衛燼都懶怠分去半個眼神，猶自對著手裡的酒盅出神傻笑。

有幾個眼力不錯的，這會子便乖覺地拍起馬屁來：「看陛下這魂不守舍的模樣，這是想念咱們未來的皇后娘娘了？橫豎馬上就要宣讀封后詔書，不如現在就請出來，臣等也好提前給娘娘慶賀。」

立時有人打趣：「還說什麼慶賀？我看，其實是你想看娘娘了吧？」

底下應聲笑一片。

衛燼也笑，沒他們這般賣力客套，而是淺淺的一點，暈在他靨邊，像是深潭裡倒映的明月，一縷縷散開輕的漣漪，從畔直蔓延到眼角眉梢。

整場酒宴下來都沒怎麼說過話的人，這會子竟破天荒地開了尊口，到他們的對話：「不了，害。」

連聲音都溫如三月楊柳風。

眾人皆知，衛燼待他們這位未來皇后很是不同，每每提及，再大的火氣都能散得一乾二淨，他們也早已習慣。可習慣歸習慣，每次親眼見識到，那種驚訝的心還是會一次次衝上腦海，他們端著酒盞，呆怔上片刻。

殿安靜須臾，幾個心思活絡的很快反應過來，給自己斟滿酒，出十二分熱的笑，竭盡所能地恭維：「陛下恤娘娘，乃陛下慈心所現，乃天下萬民之福。皇后娘娘素有賢德之名，陛下能得娘娘幫忙持後宮，解無後顧之憂，咱們北頤的江山，日後定會更加欣欣向榮。臣等，敬陛下一杯！」

說罷便直起脖子，將杯中酒仰盡，一滴不剩。

周圍人隨其後，紛紛舉杯盡飲。有人想起之前朱純文領著一大幫人來前抗議之事，見今日其子朱彪炳也在場，便哀嘆了聲，順口挖苦他道：「朱大人，聽說令尊久病不愈，現在還在床上躺著，下不來地，可有此事？」

所有目跟著齊刷刷掃過來，衛燼也曼掀眼簾睨來。

朱彪炳滿臉橫一抖，涔涔冒出一腦袋冷汗，心中暗暗苦不迭。

他今日原是不打算來的，可上回事鬧開後，父親臥病在家也就算了，自己竟也被上頭停了。說是讓回家在父親病床跟前盡孝，可誰不知道這裡頭的真正原因？他再不上趕著過來赴宴示好，以後還怎麼在帝京混下去？

原想著裝傻充愣，拿自己當木頭，把宴會敷衍過去就得了，可千躲萬躲還是沒躲過去。

說來也都怪他那好事的親爹，可真是他親爹誒！惹誰不好，非要惹人家的心頭寶，害得他坐在這兒，現在跟豬八戒照鏡子一樣，里外不是人！

還有這皇帝也是，這麼多人勸他不要封這個皇后，他就別封嘛。一個人而已，且還是那麼個臭大街的名聲，娶回家也不會安分，何必呢？

朱彪炳心中憤憤不平，臉上依舊錶現得誠惶誠恐，拿袖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他哆哆嗦嗦起朝上拱起手，想認個慫，為之前的事道歉。

衛燼卻是瀟灑地一擺手，先一步打斷他的話茬：「朱卿不必如此張，令尊乃國之棟樑，一心一意皆是為社稷民生考慮，朕心甚。縱使偶爾生出點嫌隙，那也是君臣和樂所現，朕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放在心上？想來令尊這回纏綿病榻，也是為朕新封了皇后，高興至極所致。把心放寬、放穩，凡事不要往心裡去，不該見的人別見，不該心的事不要手，靜心歇息幾日，定能好起來。朱卿不妨多笑笑，令尊見了心態一好，沒準就又能下地了？」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可一字一句，全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

什麼高興至極、君臣和樂，誰人不知道，朱純文純粹就是被衛燼給氣病的！他竟還讓人家把心放寬，不要往心裡去，鬧得好像他自己才是害者，大發慈悲原諒了人家似的。還讓人家多笑笑……

也忒損了！

周圍低低響起幾聲笑。

朱彪炳漲紅了臉，額上大汗更甚，勉強出個笑容，比哭還難看。

夾到間有個灰侍正碎著步子上前奉酒，他忙招呼人過來，挑了最大的盞子，讓他倒滿。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